在暴雨降下的半炷香时间之前。
林影在山洞中，把缚灵索绕在肩头，穿过肋下，缠到腰上，根据白芜的指点封锁了自己身上五处脉穴。
据白芜所言，在封堵部分脉穴之后，她体内的魔气将轻易蒙蔽灵台，催发体内名为“自在天”的平衡系统不断将气海中储存的灵气熔炼为灵力。所以自己在短时间里，灵力会迅速增强，然而缚灵索的特性又会在体表上压制灵力爆发。
因此，除非体内积攒的灵力过多而陷入暴走，在瞬间突破缚灵索抑制能力的界限，才会反而依附在缚灵索这个法宝媒介上，溢出貌似能够由她掌控的少部分灵力。
“那岂不是我前日被缚灵索绑着，与那剑修交锋时所拥有的灵力，其实远比当时表面上使出的力量强得多？”
“嗯，确是如此。那个禽妖的修为大约是在御灵境中阶，你当时爆发的力量能与她僵持不下，估计体内炼出的灵力，也够摸得上结丹境初阶了。”
林影一时惊喜：“听说结了丹的妖修，就称得上是大妖了，我竟有这么厉害？”
白芜为林影披上黑色外衣，在她后背上用力点了两道。
“得意什么，江湖上多得是能瞬间提升自身数倍灵力的丹药，但你猜为何各大宗门的修士，还都得老老实实修炼？自身修为若是根基不牢，气海不广，哪里经得起这般消耗啊？那时你还身中蛊毒，若非老身将你救回，教我那大徒儿渡气与你，你不出一日便会气海枯竭、灵脉毁裂而死了。”
林影收敛嘴角，垂眸：“原来如此。那我若是偶尔……”
“唉，最危险的，就数你这魔气会蒙蔽灵台，动摇你的神智了。”
白芜果然料到了她在想什么，给她缠好了腰带，无奈地瞥她一眼，转而拿起挂有黑纱的斗笠。
“喏，这会儿还不是老身暂且镇住了你体内这股魔气，不然你此时就该陷入魔障而癫狂了，届时失控的‘自在天’，也非要将你的气海抽尽消耗不可。何况你的身子会逐渐适应魔气的存在，多来几次，往后消耗灵气的分量会越来越多，甚或自在天也会动辄炼制灵力，那才是真把你自个当炉鼎给炼化了。”
话到这里，白芜惋惜地叹了口气。
“实话说来，你既身为天生灵胎，体内‘自在天’如同法宝天成，若非年岁不小了还未曾筑基，更有魔气盘踞气海，是当真有资质能飞升登神的。”
林影一愣，比起欢喜，更多的是过于惊讶带来的茫然：“登神……？”
说到底，所谓的“神”究竟是什么呢。
白芜神情有些复杂：“我曾与你说过，你的资质颇似上神‘浑灵天尊’。可如今你受魔气侵染，若是再拖下去不及时祛除，那魔气迟早要扎根在你的气海，成为散在气海中无处不在，却又无从化解的一部分。待到那地步，你就再也无法筑基了。”
视野被降下的黑纱覆上一层暗色，林影用力抿了抿唇角。
神，据她目前听来的说法，妖族信奉的存在是二十四妖仙与上神，至于被称为“上神”的神灵是否除了那位“天尊”还另有其人，她尚不了解。
但是在魔族，开创帝国的主君将一切民间的迷信随着旧时代一同摒弃，因此对于如今的魔族人而言，神只有那一位至高的魔神；这凡世间称得上如同神一般的存在，也仅有一位，那就是得到神赐权柄的至尊魔王。
都说至尊魔王拥有超凡智慧，盖世武功，无限魔力，还有不老不死的神躯，她的存在，已远非凡人所及，正如神灵一般，近乎无所不能。
因而林影虽不清楚妖族信奉的神仙有多大能耐，但却清楚，若自己执意复仇，要杀死魔王，大抵也只有登神才算稳妥。
胸腔中闷热无比，林影不愿回想当初连碰都没能碰到母亲，就被打趴在地的情形。
——她要登神，必须。
“白道长，若要登神，我该如何做？”
白芜似是早有准备，立时从怀中摸出一张卷轴扔给她。
“老身倒是知晓一位半仙大能，正巧我要托你做的事，亦同她有关。你若能按此图，在十天之内带着我这道观里供的灵牌，寻访见那位前辈，只要她愿意出手助你，这魔气尚能驱散。否则……”
“否则如何？”
老妖道翘翘嘴角，半开玩笑地说：“那你要还想修炼，可就当真只得仰赖合欢双修之法，委身旁人，广结道侣，流连床笫之间，常要连结别个的气海，方能增补你所损耗的灵气了。”
“无妨，不失为一条退路。多谢前辈赐教了。”
林影目光坚定，淡然一笑。
自从遭到废黜流放，挣扎迷茫近三年，如今她所苦苦寻求的机会终于出现。既然自己真有也能变得强大，与那人一战的可能性，她就没有什么可动摇的了。
道路已经展现在了眼前，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踏上去，前进。
因而，此刻，暴雨滂沱之中。
看起来与木片别无二致的灵牌“嗖”地从黑暗中飞来，林影在疾跑中看准方向，蹬地起身一跃，侧身伸手一抓，正将灵牌攥在手里。
雷声的轰鸣却如在耳畔。
待她再回头，望向前进方向时，一股极凛冽的灵气伴随金光闪耀，忽然逼至自己眼前。
青面獠牙狞笑的恶鬼面具，几乎毫无征兆地压来眼前。
不愧是杀上门来抢她的大能，果然快如闪电。
林影一瞬震愕，但已然抬起的脚步未停，仍下意识地向前迈着，只是同时右手按向腰间挂着的长剑，左手抬起，循着记忆里禽妖剑修的手势，掐起手诀。
“瞬身诀？”
鬼面具一眼认出了那两个手势，紧跟着动身。因被白芜掀掉了斗笠，半是披散的纤长黑发跃动着，动向显著。
这一瞬间仿佛拉得漫长。
林影低低“呵”了一声。
下按的右手并未拔剑，而是勾动了一下绑在身上的锁链，使封住腹下脉穴的位置偏移，如此，刺激体内“自在天”开始运转，催动魔气和灵力的瞬间解放。
这是她和白芜制定的计划。先前在山洞中，她已听白芜说了如今妖界公认的灵修境界划分。
感灵、筑基乃是入门起步，淬体、御灵则是小有所成，结丹、化身算得大妖高手，金丹、成器可做长老掌门；灵虚、合体是足以开宗立派大能，整个妖陆都凤毛麟角，已可称是半仙了，再往上便是只待突破飞升成仙的神劫境了。
眼前这个神寻阁派来抢灵胎的大能，据白芜所说修为极深，起码有灵虚境水平，应该就是神寻阁里能耐仅次于那位阁主的五大护法之一。
所以自己正常跑，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对方的。
但，白芜打入自己体内，用以镇压魔气的那道真气经过时间流逝，此时已被“自在天”消解殆尽。
借着解放魔气和缚灵索的特性联动，促成的瞬间提升灵力效果，加上让对方稍微分心片刻，才有机会躲过对方。
虽然，机会只有一瞬间。不止是因为对方修为高深莫测，也是因为一旦魔气释放，任灵力爆发，她的神智和力量都会陷入随时失控的未知状态。
现在至少，这一瞬间的机会，还是顺利得手了的。
鬼面具惊觉眼前的黑衣女子在掐出瞬身诀印的下一刻，并未如自己所料的猛然提速奔向方才看来应抵达的轨道，自己伸出的手没能碰到她握住灵牌的拳头。
而是在发黑的紫光转瞬爆开在眼前的刹那，突然消失了。
几乎与此同时，胫骨传来一阵刺痛。鬼面具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颅。
原来，她过高的体型、聚焦于眼前轨迹的目光和受到面具眼孔阻碍的视野，共同制造出了脚下的盲区。
灵胎十分聪敏，在这刹那利用这个盲区，并非向前奔跑，而是放任自己仰面卧倒，趁着灵力爆发之际掀起的气浪，借助暴雨泥泞湿滑的地形，从她奔跃时脚下留出的空当，滑过去。
因为林影根本不会瞬身诀。她只是复用记得的手势，虚晃一枪，让对方误判自己会加速往旁向前，而制造让对方在刹那间产生的分心。
这就足够了。
她与白芜约定待命的方位，也正是偏殿斜后方，距离上山的坡最近的一棵树后。她只要利用瞬增的灵力把自己送下山坡，接下去就依靠势能滑下去就是了，这样远比自己跑正路快得多。
砰！
林影自鬼面具脚下滑过，同时体内暴走的灵力轰然爆发，意识也如被炮火轰击，在咬牙撑住精神的同时，她浑身用力，以肘以腿以足蹬地。黑紫色的灵光顷刻间顺着身上缠绕的锁链汇聚背后，如烈火从身下点燃，反轰地面，将她从山坡急转直下处，一下子高高推了出去。
顿时趁着惯性，林影整个人凌空而起，但她丝毫不敢到轻松，浑身爆燃的灵力几乎转眼就要将她浑身肌肤都烧起来似的，蔓延至全身灵脉的剧痛撕心裂肺，不知从何而来的狂怒与怨恨更使她感到呼吸都黏滞沉重。
……烦，好烦！为什么那些修士就不能放她安生？
不……说到底这一切，全都是，全都是母亲害的！
明明自己一直乖乖活在她的阴影中，是她非要剥夺自己的一切……！
杀了她，只有杀了她自己才能安生！
绑缚上身的锁链在狂风中咯咯转动，面纱也被气流掀起，林影咬牙切齿，湛蓝的眼眸幽邃阴戾。
异样的寒气再次瞬间逼近而来。
恰有雨丝被乱风吹拂到面上，沾湿了林影的眼睫。于是流落异乡的魔族王女奋力一眨眼，挥起抽出的长剑，在自己左臂上浅割一道，被浑身狂暴的灵力反噬麻木的身体，总算因体表异常的刺激恢复了片刻知觉，神智也稍微恢复了清明。
冷静些，不要想母亲的事，先保持冷静。
林影用力咬住下唇，扭过头去，在即将跌落在地面前的半空中，回望见紧跟着直朝自己伸手飞扑下来的鬼面具。
啊，当然。
对手到底是不管战斗经验还是实力都极为强大的，堪称整个妖陆第一流的高手中的高手。因此，那人一定会立刻反应过来，运起轻功，回身追自己的。
意料之内的画面，让林影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满足，紧绷的心情好像在那一瞬舒缓了些许。
所以，逃跑计划，还有最后一步。
跌下山坡的灵胎转回了脸来，手中反提的长剑忽被黑紫色的光芒包裹，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回击的预兆。身经百战的修士见状，一定会出手抵御或出招对拼。
然而，在看清林影那微抿笑意的薄唇，俊美的侧脸，还有晶莹的蓝眸时，面具下的眼睛倏然睁大。
是她？
真是她。
不然又怎会，一模一样。
“……阿夜伽！”
奇怪的腔调忽从面具下闷声传来，那是个音节古怪的词语，不像林影已知的妖族语言，发音听起来更接近魔语，但也显然不是。此刻那串音节融在风雨里，更听不出半点意思来，林影只依稀觉得有点印象，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那几个奇怪的音节。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对方在喊什么，也就没有深想为何对方并未出招，而只是抬起手来，任受到狂暴灵力裹挟的剑锋击碎了她臂上的防御，刺入臂中，鲜血喷流。
轰！
她只知道，奋力直朝面具甩出长剑，骗出对方回击动作，而躲不开天雷的意图还是达成了，甚至更加顺利。
“啊——！”
刺眼的白光忽然一闪，雷霆闪电劈落而下，几乎擦着林影的斗笠，将那也是浑身黑衣、戴着面具的妖族大能轰然击坠。
毕竟白芜提示过，此次前来的那个大能多半正遇雷劫。何况刚才她躲在树后，旁观所见，证实了确有其事。
也是头一回见到真有被闪电追着劈的倒霉蛋了。这样看来，或许妖族信奉的神仙也是真有影响自然的威力了。
如果自己果真能够升仙登神，也能拥有像呼风唤雨、操纵雷霆的力量，也许将来杀得死魔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点吧？
“哈哈……哈哈哈哈！”
爽快，好生爽快！
没想到过去只能被视为废物花瓶，被兵匪囚困讨食，任人宰割的自己，也能迎来这样的一天。
虽是耍小聪明，但也当真干掉了强于自己数倍的妖修大能，而且年长的妖道还说她有登神潜质，眼前修炼变强的目标也更加明确，从前压抑在黑暗里迷路已久，终于也迎来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似乎受到魔气影响的情绪也变得极端，林影仿佛喝醉了一般畅快至极，摊开双臂，仰天放声大笑。
可是意识究竟癫狂混乱，浑身痛得如披烈火，惹得林影感官麻木，失去了对自己所处境地的理智判断。
就那样迅速坠落，摔向地面，像流星划过夜空。
“小心！”
扛着一柄大刀的健壮女子原本飞奔在山道上，忽而觉察到有怪异的光辉在头顶闪耀，连忙抬头，就望见一道纤瘦的黑影正朝自己前方跌落下来。
林影昏昏沉沉的，在意识消散前，只感到自己并未撞在坚硬或湿泞的土地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啊……是、是你！……你还好吗？”
有些粗沉的声线从上方投下。林影恍恍惚惚，眯着视线模糊的两眼，瞥见了被雨水洇湿而紧致贴合在那人身上的单薄短衣，以及底下丰满而健美的线条。
苏依娜不知所措地看着怀中美丽清瘦的少女，不知为何身上绑着锁链，紫色灵力的光辉不时在身边失控地乍现，看上去像是神智不清，却忽然怪异地笑着，起身紧紧搂住自己的脖颈。
怎么还将脸贴上来了！
啊，好温暖。
不对，她是不是又发烧了？
“那、那个，姑娘……”
苏依娜当然记得，这女子就是师尊前日在夜里救回来的那个，这阵子在关注神寻阁启事任务的修士中相当有名气的，天生灵胎。
也是昨日自己为了从情热蛊和气海紊乱中救她，最擅长这事的千桂子不在，弄得她不得已，第一次尝试双修渡气的对象……
当然，那只是纯粹为了帮她而已。苏依娜越想越脸红，僵在原地，很想把林影赶紧放下来，又感到她现在显然状态不对劲，出于担心而不敢多加动弹。
结果。
“呵呵，大姐姐，你的身材真好啊。”
林影只感到浑身宛如着火，热得口干舌燥，蹭了蹭因站在风雨中，肌肤湿凉的健壮牛妖，望了望她黑溜溜的、有些惶惑的眼睛，一时目光迷离。
“你好高，肌肉也好紧实啊，简直能和艾德莲老师相比呢！嗯……好大，也好像妈妈……嘿嘿，我好喜欢。”
“啊！别、别揉……！”
苏依娜脸红得发烧，虽然她根本听不懂在怀中乱动一番的女子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鸟语，但眼前这个情况……
怎么回事？她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反而像是，被轻薄了？
苏依娜愣愣地立在风雨中凌乱，连托着少女双腿的手中飘摇的提灯，灯光也晃得很迷茫。
紧跟着，就连托在少女脊背后的手，也不知怎么被她拿到面前。于是苏依娜眼睁睁看着她将小巧的手捏住自己的掌侧，拿起了自己因长期握刀而生出茧子的粗粝掌心，贴在了她那摸上去十分光洁柔软的俏脸上。
“啊、啊……！”
使不得啊！苏依娜在心里喊叫起来，但少女像撒娇的猫儿一样轻轻偏过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掌，再抬起湿漉漉的漂亮蓝眸轻启薄唇，不知为何这副模样和触感都让她像被电了似的，灵识断线，也一下子忘了怎么说话。
“再用你的手疼爱我一次吧，好不好？”
苏依娜一点也听不懂魔族的语言，但是那低缓的语速，带着撩人的气声，和暧昧的笑音，怎么听都不是很正经。
黑夜不知何时已在雨中到来，阴沉的天空中闪过雷光。
“姑娘，你、你若是身子抱恙，我带你回……”
苏依娜的注意力都被林影引去，而林影也意识昏乱，因此这时候，她们都没有察觉到不远处足有一人高的草丛边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将真容藏在可怖而怪异的面具底下，铂金色眼瞳的大妖跪坐在杂草间，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胸前，吃痛地从自己的左臂抽下刺入的剑刃，两眼却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不远处主动把住陌生小妖的手掌，贴着对方撒娇的女郎。
“不……她不是……”
大妖浑身颤抖，被天雷劈了两次，似乎这下总算受到了重创，令她气息杂乱，疼痛难耐。
没错，仔细一看，根本就不一样。
她暗暗抿唇，合上双目，纤密的睫毛上水雾摇动，又如泪珠般滴落。
胳膊上的伤处散发淡淡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可……绝不可再看她了。我明白的，即使相似，也终究不是……”
大妖拖着黑鳞密布的尾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背对向两人，扶着树干，踉跄地挪开了步子。
不过转眼时间，大雨就将看不出受过创的臂上血渍冲刷尽净。
但就像在遥远的回忆里，最初一切的开始，也仅仅是自己回头多看了一眼，那不该看的人儿。
大妖指甲锋锐，深深抠进了树干里。
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脸去，再远远望了一眼，那黑衣女子的背影。
却见灵胎忽然趁健壮的牛妖女子不备，捧起后者愣得憨厚乃至有些蠢笨的脸来，深深地将唇瓣贴在了她的唇上。
天雷轰鸣。电光将那一幕照得很亮。
两个人贴贴，三个人在场，五个人涉及的扭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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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擦枪易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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