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湛想象过无数次医院外的景象,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会是那个散发着昏黄光线的店铺,或者是那座废弃荒芜的商场大楼。
但实际上,她看见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刺眼的白色充斥着视网膜,严湛如同罹患雪盲症般双眼刺痛,流泪不止,随后倒下。
初冬的寒气穿透雾蒙蒙的隔窗,在狭小的房间中肆意横行,严湛裹紧身上那件薄薄的羊绒毯,辗转反侧中,将身下的铁架床压得直响。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三下,停歇一阵后,又再次敲响:
“严!起床了!萧!起来!”
女管家洛兰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面目严肃,脊背弯曲,穿一身沉闷的黑色长裙,腰间挂有银色钥匙串。
此刻她一边用掌心狠狠拍打女仆房的木门,一边后悔莫及——
要不是福芮斯庄园濒临破产,前几位女仆又走得太急,她也不至于找来这两个不知来历的黄种丫头当女仆。
眼看快要到玛利亚小姐和老爷起床的时间,这两个死丫头睡得比喝了酒的猪还沉。
“咚咚咚!”
门终于开了。
严湛和萧映冬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睡裙,一起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年长女人。
凹陷的眼窝,隆起的鼻梁,对方显然是个外国人。
“还不快收拾好自己!”洛兰夫人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严去厨房帮忙,萧,你去找玛丽亚小姐。”
说的是英语,还带着浓厚的英式腔调。
“还愣着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们穿衣梳头吧?”说完女人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妇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严湛和萧映冬相互对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茫然。
离开医院,还没完?
“现在咋办…”萧映冬一时忘记两人之间的龃龉,烦躁不安地问道。
严湛摇头,忍不住跟着一起皱眉叹气。
她环顾房间,看见两张并排摆放的铁架单人床,刚刚自己和萧映冬就是从这上面醒来的。
窗边摆放一个矮柜,靠墙的位置放置一个木质衣柜,旁边的墙上则挂着两条女仆裙。
黑色底衬,白色围裙,长长的裙摆,没有过多的装饰,是两条再经典不过的女仆服饰。
“先穿上吧,听刚刚那个女人的话,我们大概是女仆,一边干活一边收集情报好了。”
总之,先照着刚刚那个女人说的做吧,她看起来真的很着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至少这里的人说的是英语,严湛的英语虽然算不上多好,但简单的交流沟通还是没问题的,想必收集情报会比上一个世界轻松许多。
严湛强行乐观,实际上喉咙发酸,眼底一片湿润,恨不得痛快地大哭一场。
两人相互帮忙穿好衣服,头发也服帖的盘在脑后,打开房门的瞬间,没人敢先踏出去。
“刚刚那个人说你去厨房,我去找小姐是吗?”萧映冬不确定道。
“嗯…走吧。”
走廊墙壁墙皮脱落,电灯光线昏暗,推开一扇铁网门,转手就是楼梯口。
鞋跟踩在大理石的阶面上,两位提着裙摆和煤油灯的女仆,战战兢兢,探头探脑。
正当她们担心迷失在这个古旧昏暗的城堡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自下而上传来,原来是女管家洛兰满脸怒气地折返。
她一把掐住萧映冬的耳朵,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抱怨:
“萧!太荒唐了!竟然让玛丽亚小姐等你那么久!”
萧映冬忍不住惨叫出声,脚踝还不小心在楼梯上崴了一下,可丝毫没换来洛兰太太的怜悯。
妇人的嘴里还在说着自什么“不知羞耻”,“懒惰如猪”之类的谩骂。
萧映冬的耳朵终于在一扇布满浮雕花纹的木门前得到解放,她眼眶泛红,双眸饱含生理泪水,偏偏在洛兰太太那严厉的逼视下不敢发作。
接着手中就被塞入个银托盘,赶鸭子上架般步入玛丽亚小姐的闺房。
馥郁的百合花香扑面而来,萧映冬抬眼,看见昏暗的房间点了一盏灯,一位身穿白色睡裙的少女背对她坐在梳妆台前。
她侧过头,金棕色的茂密鬈发顺着肩膀垂落,面容温婉动人,一双绿色的眼睛灿如宝石。
“你就是新来的女仆?叫什么名字?”
“萧映冬…”女人抿唇,解释道,“我的名字有冬天的意思,也就是温特,您也可以这么叫我。”
中文发音在外国人嘴里太过奇怪,所以她当年留学的时候,都让朋友们这样叫她。
“温特…”
少女的嗓音并不清脆,反而带着一丝低沉嘶哑:“帮我把窗帘打开吧。”
窗外一片萧索,天空灰沉枝桠光秃,再常见不过的初冬景象,从古堡中望去,却多了些阴郁的气息。
萧映冬把手指搓暖,尝试帮玛丽亚小姐梳头,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便知道自己没做错。
只是轮到编头发时,萧映冬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只会编辫子啊…
贵族小姐应该不能梳这么草率的发型吧?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玛丽亚十分适时地抬手,又十分熟练地为自己盘头发,发髻被妥善的收在脑后,再在耳垂上点缀两点珍珠装饰。
同样的动作,似乎做过成百上千次。
“没关系的,请你明天再帮我吧?”
玛丽亚温柔笑道。
严湛那边的情况可不如萧映冬这边温馨和谐,她已经被厨娘骂得晕头转向,甚至有一次被用汤勺打了脑袋。
“主啊!你要毁了我的布丁吗!$#^*”
“叫你看着锅,你又跑去哪里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找了个这么笨的丫头来!你端着盘子去哪?!#^*#%”
严湛赶紧把银盘放下,鹌鹑样站在厨房门口,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英语不够好,听不懂厨娘骂人的话。
“这盘,端上去。”厨娘安娜将一个放着银茶具的托盘塞进严湛手中。
茶具上爬满岁月的痕迹,壶体所刻画不是常见的花果藤蔓一类图案,而是复杂人像。
一位身穿绸布的女神**上身,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无数恶魔扭曲地、狰狞地匍匐在她的脚边,或是垂首立于她身侧。
可那道道贪婪的目光却如出一辙地盯着女神怀里的婴儿。
严湛一时看得仔细,上楼梯时不小心绊了一跤,棕红色液体洒了些出来。
瞬间,她如惊弓之鸟般缩起肩膀,见四周没人,赶忙用裙摆擦干净茶液,步子又稳又快地朝餐厅方向走去。
服侍主人用餐是男仆托马斯的职责,严湛只需要站在一旁等待即可,这倒是给了她观察局面的机会。
庄园似乎只有两位主人,一个年迈的老爷和他的女儿:玛丽亚小姐。
老爷的长相如同一块风干的白色猪肉,蓝色眼膜暗淡浑浊,哪怕身穿笔挺西装也掩饰不了内里散发出的颓靡,如同他所拥有的这所庄园一样,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
而玛丽亚,却如同晨曦下带着露珠的花瓣,娇嫩柔软。
萧映冬也真是幸运,盒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孩子打交道,再怎么也比她在暗无天日的厨房打杂好吧。
严湛磨了磨牙,忿忿地想道。
早餐结束,严湛忙碌的一天却还不能算完,又是扫煤生火,又是打扫大厅,好不容易闲一会儿,厨娘泰莎又开始呼唤她…
直到管家敲响晚安铃的前一秒,严湛还在拼命地擦拭着银器。
在并不算大的空间内,严湛估计自己走了一万多步,等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女仆宿舍,抬眼却见萧映冬正悠悠闲闲地躺在床上,那才叫气不打一出来。
“你今天干啥了?”她垮着脸问。
答曰:“陪小姐挑选礼服,整理信件,还去花园散了个步…”
“…”新愁叠加旧恨,严湛却不得不与虎谋皮道:
“你今天看见其他俩人了吗?”
当初她费那么大劲儿才从黑心医院里逃出去,还对爱丽丝…
萧映冬估计就坐收渔翁之利了吧?既然她在这儿,那赵屿诚和汪元武肯定也在了?
可今天严湛都快把整个楼跑遍了,也没看见那俩人的影子,只好回来和萧映冬交换情报。
侧躺在床上的女人半眯着眼,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严湛的问题:“看见了,汪元武是园丁,赵屿诚是司机。”
“和他们说上话了吗?”
当然说上了,只不过说的什么肯定不能和严湛讲,萧映冬摇了摇头。
严湛抿唇,本想就此住口,但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地提醒一句:“你理他们远点吧。”
萧映冬抬眉,心想这三人居然说了一样的话。
其实她现在对汪元武和赵屿诚也产生了些怀疑,转折点就在于今天在花园里的对话。
他们叫她趁晚上偷走严湛的卡,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们又劝萧映冬把她的卡交由他们保管,防止被严湛偷走…
开什么玩笑,萧映冬又不是傻子,而且事关自己性命,她甚至比平常更加警醒了一些。
那两个男人已不可信,但对于严湛,萧映冬也毫无依靠的打算。
严湛吹灭蜡烛,两人在冷飕飕的被窝中睡下。
床又硬又窄,脚怎么也热不起来,好在实在疲劳,严湛还是很快就入睡了。
睡到后半夜,她却在梦中听到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穿过走廊,直直地叩击着每一扇房门。
严湛猛地坐起身,萧映冬没睡着,干脆点上了蜡烛,摇晃的烛光中,两个女人惊恐地对望着。
严湛:“你听见了?”
“嗯…”
“这里闹鬼?”
“应该不是…”萧映冬回想起来,“那个大小姐好像和我说过,她有一个弟弟,身体不好还对日光过敏,每天晚上都会有医生来…”
“…”
“估计是被扎针了吧,小孩子都这样。”萧映冬说完吹灭蜡烛,又躺回黑暗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