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试想过很多个和兄长见面的场面。
按电视剧演，要么是两两相望，怔愣对视许久之后忽然拥抱，痛哭流涕的互诉衷肠；要么就是平静又感动的握个手，讲述一下这么多年自己的遭遇。
一般来说是这样。
但现在的中原中也，在和他哥面面相觑。
他那初次见面的兄长此时正被麻绳五花大绑装在一个麻袋里，堪堪露出一个脑袋，身体则被裹成木乃伊。身体被捆着，人倒是很有精神地在怒目圆睁瞪着自己身边的罪魁祸首。
中原中也侧头看了一眼。
鹤见稚久嬉皮笑脸，一点没有冒犯人的自觉。
中原中也扶额。
行吧，稚久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中原中也重新看向了这个据说是和他同为人工异能体的‘兄长’。
魏尔伦金发散乱，得体的休闲西装也被旅途弄得皱巴巴的，与中也如出一辙的蓝眸怒火充盈，恨不得当场把绑架他的人打一顿。
可能已经打过了。
中原中也看见魏尔伦衣服上有不少灰尘，鹤见稚久身上也有，来之前两人应该是有交过手。
中原中也斟酌着开口，面带关切：“你没事……”
“中也！是他先不听我说话！”
鹤见稚久一招恶人先告状，打断施法。
“他不听我说话，我也说不过他，所以我就干脆直接把人扛回来了，效率超快的是不是！”
魏尔伦被这倒打一耙气笑了：“鹤见稚久你——”
“——你就说你想不想见你弟弟吧！”
鹤见稚久倔强顶嘴，再次打断施法。
魏尔伦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浑身暗红重力暴起。眼见绑着他的绳索就要被崩断，中原中也眼疾手快一手按住魏尔伦的肩膀，一手按住鹤见稚久的嘴。
大声喊了一句“都闭嘴！”这才让两个人勉强消停下来。
但两人还是互相盯着对方，尤其是魏尔伦，对鹤见稚久的警惕和防备都快溢出来了。
中原中也没办法，只能一个一个处理。
他先是对魏尔伦说：“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和他说两句话再来找你。”
再然后拉着鹤见稚久，“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鹤见稚久乖巧地被拽走，但表面乖巧的少年在离开前，扭头在中原中也看不见的地方朝魏尔伦做了个鬼脸。
一回头，中原中也正看着他。
“你们俩真是……”
中原中也无奈地再叹一口气，把鹤见稚久拉到走廊上，然后果断关上了房门，彻底隔绝了这两个关系一看就不太好的家伙。
系统在旁边唏嘘。
终究是靠谱的真·未成年抗下了所有。
到了走廊，面对兄长略显局促地中原中也这才放松了许多。
他呼出一口气，看向走廊窗外。
这几天天气都是阴天，气温不算高，阳光从窗户透进走廊勉强让鹤见稚久这个不喜欢夏天的人也能接受。
站在光下，赭发少年转身看向仍旧躲在阴影下面拒绝太阳的鹤见稚久，眼里全是无可奈何。
中原中也问：“你们以前见过？”
鹤见稚久点头。
“那你们关系不好？”
鹤见稚久摇了摇头。
中原中也疑惑：“关系既然不差，那为什么见面和仇人一样？”
“我也不知道。”鹤见稚久摩挲着下巴，小脸上全是不解，“从斯特芳先生手下诞生的时候他就这个样了，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好像平等的讨厌所有人类似的。”
中原中也呼吸微滞。
他从鹤见稚久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你的意思，他……魏尔伦，和我也是一样的吗？”
一样是被创造的生命？
鹤见稚久歪了歪脑袋：“算是？”
中原中也：“什么叫算是？”
鹤见稚久答：“黑之十二号、也就是保罗·魏尔伦诞生于法国的军事研究项目。他的出现经过成千上万次调整，他的存在也经过很多次争夺，单论他现在这副身躯、中也。”
“这一点上他就和你不一样。”
鹤见稚久对别国机密信手拈来。
“你见到的保罗·魏尔伦是由人格式与复制培养出来的躯体，用来束缚他体内的自我矛盾型异能，从性质上来说，保罗·魏尔伦是更彻底的异能武器。”
“而中也你还是原初的人类哦。”
鹤见稚久说得太笃定，让中原中也下意识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这些都是机密事件鹤见稚久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副当事人……
“大概因为是我帮斯特芳先生把最开始的自我矛盾型异能从法国研究基地偷出来的吧？”鹤见稚久直白地回答道。
好吧，确实是当事人。
或许是当事到连那些藏在深处的肮脏与血腥都完全经历过的当事人。
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会儿，在沉默中，忽地说了一句：“我开始对你的过去好奇了，稚久。”
鹤见稚久像是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
既有苦难，也有绝望，身处事件中心，见过世事冷暖；有时候就连中原中也都在想鹤见稚久的笑靥到底代表着什么。
鹤见稚久见过深渊吗？
如果他见过，为什么他还能保持这样的初心？
真的是很奇怪一个人，不是吗。
鹤见稚久欢快地说道：“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中也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当成故事讲给你听！”
“不过这个故事很长，所以还是下次吧。”他凑过去，按住了中原中也的肩膀。
中原中也扭头，就能看见少年近在咫尺的灿烂笑靥。
鹤见稚久推着中原中也的后背把他推向魏尔伦所在的房间，振振有词道：“现在重要的是中也的事哦？不要辜负我大老远跑一趟啊中也！”
中原中也怔忪片刻，失笑，他顺从地握上门把手，“好吧好吧，那我进去了？”
“嗯嗯，去吧！”
中原中也消失在了门后。
鹤见稚久转身，继续蹲在没有太阳的阴凉处，蹲成讨厌夏天的小蘑菇。
系统从他兜帽里蹦出来，凑到门边听了一耳朵。
果然，魏尔伦和中原中也说的话里多少带点什么远离鹤见稚久、这小子不是好人之类的话，可见当初鹤见稚久给魏尔伦留下了多少不好的印象。
系统开始担忧：【魏尔伦会愿意留下来吗？】
鹤见稚久撑着脸颊，望着不远处走廊地面上的日光发呆，随口回答道：“不知道，反正我听中也的。就算中也不打算留下他，中也作为荒霸吐的问题也得想办法解决，都一样。”
说着，鹤见稚久察觉到系统的鬼鬼祟祟：“不过我说，你怎么十分笃定他一定会留在横滨的样子？”
系统目移。
这、这当然是因为它知道剧情发展啊。
但这种事总不能告诉世界内的人物，尤其鹤见稚久还是时空管理局的红名。
系统掩饰道：【主要是我怕他动手。他对亲人很执着，要是魏尔伦觉得横滨这地方不行，决定把中也强行带走怎么办？】
鹤见稚久神气地哼哼：“说得像他打得过我似的。”
【那他异能解放呢？这可是灭国级别的战斗力哦？】
这倒是让鹤见稚久闭嘴了一会儿。
倒不是打不过，而是在想怎么给中也留一个完整的哥。
踟蹰半晌，鹤见稚久试探道：
“我还记得斯特芳先生之前用过的指令式怎么编写。”
系统：【？所以？】
“里面有怎么命令魏尔伦解除魔兽维维尔形态的指令。”
系统：【……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魏尔伦对你这个态度了。】
难怪魏尔伦一见你就好像PTSD发作了一样，魏尔伦最憎恨将他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类，偏偏你小子和牧神在世似的手里有他的全套控制器。
系统怀疑，要不是魏尔伦打不过，鹤见稚久得是被暗杀王第一个暗杀的。
指不定现在也是暗杀王暗杀名单上的第一名。
不过这倒是勾起了系统的好奇心，它悄咪咪凑近，问道：
【我问你啊，鹤崽。】
【你和牧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说斯特芳先生？”
鹤见稚久怔了一下，很快，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弯了下来，瞳孔中仿佛闪烁着亮眼的微光。
他笑了起来，说：“一些，同样在深渊底部仰望微光的友谊吧。”
*
很快，中原中也出来了。
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被解绑的魏尔伦。
出于门口蹲着一个战斗力不知几何的家伙，魏尔伦没有强行对中原中也动手，但从他的态度来看，还是充满了想带着中原中也离开这个国家去过非人类的田园牧歌生活的想法。
魏尔伦一点都不看好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更不看好中原中也身边这群叫做「羊」的流浪儿群体。
他朝鹤见稚久冷笑道：“只要等中也同意，我立刻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就算是你也别想拦着我。”
鹤见稚久回了一个鬼脸：“略。”
独留中原中也一个人在他们两个之间头疼。
“你们两个——”
“再吵架就把你们都丢出去！”
一手一只幼稚鬼，靠谱未成年再次镇压成功。
镇压住这两个人之后，中原中也再才说起正事：港口Mafia首领想见鹤见稚久一面。
是他刚刚回到「羊」据点前太宰治让他转达的消息，中原中也说：“他们好像有急事找你，那个青花鱼的脸色不是很好，估计是真出什么事了。”
鹤见稚久注意力一偏。
“青花鱼？”
“港口Mafia的成员，太宰治。”
“喔，森先生身边那个家伙，之前打过一个照面。”
“你要去吗？”
中原中也莫名担忧。
鹤见稚久说：“去，我和他还有点事没解决。”
“我送你去吧。”
中原中也道：“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
鹤见稚久目移：“咳……这个路我还是会走的，大不了我上屋顶抄直线。”
“……那还是我送你去吧。”
中原中也道，他转头安排魏尔伦：“魏……你就留在这里，这里是我的组织的据点，很安全。等会我去和白濑他们说一声，你要什么跟他们说就好。”
魏尔伦双手插兜，目光一直放在鹤见稚久身上，听见中原中也的安排，他只是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比想象中好说话。
中原中也松了口气。
安排好了不省心的哥哥，中原中也带着鹤见稚久去了港口Mafia总部。
远远走进，就看见港口Mafia总部大厦前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
是个少年，留着一头黑发，穿着成套的黑西装，正对着游戏机按键大力输出。看见中原中也和鹤见稚久走近，直接把游戏机抛给了下属。
“比预估的时间慢了好多啊。”
黑发少年抱怨道，“我还去入了个水，没想到衣服都要被烤干了你们还没来。不愧是小蛞蝓，连走路都慢得像在蠕动——”
“呵。”中原中也冷笑着回怼：“你徒步从擂钵街走到这里试试？”
太宰治不做声了，扭头看向中原中也身边的另一个人，他想了想，伸出手道：“初次见面，你就是那个鹤见稚久对吧？”
“我是太宰治，森先生的部下。”
鹤见稚久礼貌回握：“你好你好，我就是那个鹤见稚久。”
中原中也挑眉，感觉这个对话哪哪都很奇怪，“什么叫那个鹤见稚久？”
“咦，你没听说吗？”太宰治故作惊奇道：“鹤见稚久——这个名字可是杀死了上一任首领的凶手哦？”
中原中也神色骤冷。
太宰治微微笑着，继续道：“这种罪名放在Mafia，恐怕就算是被灌水泥沉横滨湾都不足以泄愤呢。”
中原中也当即抬手挑开了太宰治还握着鹤见稚久的手，将鹤见稚久拉到身后，质问：“你什么意思？！”
太宰治没看中原中也，他的目光一直都警惕地停留在鹤见稚久身上。
确认鹤见稚久没什么反应之后，再才慢吞吞地说道：“没什么意思。”
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太宰治回应中原中也：“放心好了，就算是先代派想报复这家伙，首领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他懒散地转身，走向台阶上总部大门的方向，远远地丢下一句神神秘秘的：
“毕竟，现在有比‘杀死先代的凶手鹤见稚久’更大的麻烦呢。”
中原中也没听懂。
他小声问鹤见稚久：“他说的什么意思？”
鹤见稚久也小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谜语人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子诶，太可恶了。”
婉拒谜语人二人组随着太宰治进入顶层的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似乎等待已久，一进来就能看见那个中年大叔在落地窗前踱步，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即使看见中原中也和鹤见稚久抵达，他的心情也没好多少。
森鸥外叹着气，摸着下巴上长的一圈短胡子茬，又叹了口气，向着鹤见稚久开口道：“这件事我就开门见山直说好了，鹤见君。”
“请说。”
“法国派来了调查团，人数只有一个。”
鹤见稚久惊讶地‘诶’一声，十分意外。
太宰治注意到了这个表情，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森鸥外。
森鸥外向他打了个小手势，太宰治了然地退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继续说道：“我们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法国会刻意派调查团来横滨，还只派来了一个人。但即使是怀疑，可出于对方国家的强大，且他们也不是侵略性的进入，所以政府没有拒绝。”
“原本，这件事由异能特务课负责的，就算出了事也与港口Mafia无关。”
森鸥外说着，将目光集中在了鹤见稚久身上，好像他这会儿只是单纯地在想这名少年寻求帮助和建议一样。
但他的余光里始终有着中原中也的身影。
以及——
从太宰治离开方向，进入首领办公室的那个人。
兰堂。
或者说，阿尔蒂尔·兰波。
中原中也原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但当森鸥外说出下一句：“但我们、港口Mafia通过特殊手段调查到，这个通过正经外交手段抵达横滨的人，叫做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时，中原中也猛地听见身后有响动声。
他转头看去，霎时惊愕地睁大眼睛。
他看见的是个在大夏天也穿得很厚很厚，留着黑色长卷发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踉跄了一下，这会刚堪堪站稳，脸上满是惊讶和震颤，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中原中也记得这个青年。
是之前他带鹤见稚久去交换所时看见的那个人。
也是他之前和太宰治要去找的那个有N下落、一直在追查荒霸吐的那个人。
更是中原中也记忆中，那个打破了荒霸吐封锁，将他从荒芜带出的那名……法国情报员。
中原中也收紧掌心。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抓他的吗？
森鸥外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但即使所有人的反应都在计划之中，森鸥外的心情也没好多少，他还是很愁。
横滨里就已经有了一个阿尔蒂尔·兰波。
再看鹤见稚久的态度，差不多能猜出他出去这一趟是顺利把保罗·魏尔伦带回来了。
先不提这两个当初制造了荒霸吐爆炸的超越者彼此之前再见面时的反应，就按他们俩关系好算，那也不好说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进入横滨之后会发生什么。
保罗·魏尔伦叛国是板上钉钉的事，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这位隶属于法国的超越者此时来横滨，真的很难不让人往他是来处刑叛徒的方向想。
森鸥外想着，扯了扯嘴角，越发头痛欲裂。
阿尔蒂尔·兰波。
保罗·魏尔伦。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小小一个横滨，怎么就被这么多超越者看上了呢？
正头疼着呢，忽地，森鸥外瞥见了鹤见稚久的表情。
那少年古怪地皱着眉，小声念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森鸥外随口关切道：“怎么了鹤见君？”
“没什么。”
鹤见稚久感慨：“就是突然感觉，横滨好多人啊。”
还有一个在来的路上的阿加莎克里斯蒂（？）
——
①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1821-1867。
法国十九世纪现代派诗人，代表作《恶之花》是十九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诗集之一。
他美学原则直接影响过19世纪法国最有声望的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马拉美、兰波三人，是象征派诗歌先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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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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