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的篝火熊熊,梁饮雪持刀立在帐前,倩影在夜色篝火堆里停摆动荡。
帐内三人各怀心思。水兴双眼通红不敢正眼看木明棠,泪水在眼眶打转。水璟不明所以,满是疑色杵在中间。木明棠亦是不知所谓,表情凝然不动。
水兴抬手用衣角隐去眼角泪痕,缓缓道,“帐外的姑娘身手不凡,英气逼人,看着像是军中将领。”又指着水璟道,“我这兄弟使的一手好刀,走南闯北这些年手下败将大堆,能胜过他的不超过一手指头。可昨晚上,那突然闪入客栈的小兄弟与他十招内竟斗的难舍难分,隐约还有压制之意。”
水璟面露不甘,昨日之战他是轻敌了,可那人打斗间来去自如,怕也没使出十分功夫。
水兴,“木姑娘年纪轻轻,身边如云高手随护。身份怕是不简单的。”
木明棠玩劣般道,“镖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水兴,“何为真,何为假?”
木明棠伸出一指头,“我是一贵族亲眷,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伸出一指头,“我于他们没有干系。真假在其中,先生自辨。”
水兴思索片刻,又说道,“敢问姑娘家籍何处?家中父母尊名可告与否?”
木明棠将先前编造的身世又说了一遍,补充道,“前辈是认识家父家母?”她心知这是编造的人物,哪里有什么朋友,不过试探而已。
水兴眉目不展,眼下折露哀光,仿若渺远的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尽量自持冷静道,“怪我,怪我,是我心急了。”转身拿来一个黑色长匣,至于二人面前。
水璟大惊道,“这不是你素日贴身带的行内圣物?怎么拿来给外人看?”
水兴微微有些怔忪,眼中久远的记忆浮散近来,问道,“璟兄可知我们商行创立是由何人力举?”
水璟比起水兴晚入商行几年,但对于这商行的传奇故事了解的也颇多。
“当然。”水璟神色也敬重肃然起来,“商行前辈大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人,承蒙一奇才指点帮扶,如今这才能在这九州之地上兴建起响当当的名号。”
水兴半眯着眼,悬挂在眼角的泪模糊了视线,望向木明棠的脸,模糊中恍若又回到了当年。
“小兄弟!”燕悦泠揺着半死不活的小乞儿,“伤到哪了?能不能走,我背你去找大夫。”
“好姑娘,你救个乞丐做什么?他这是偷了前巷口包子铺老板的半块馊馒头才挨的打。少时偷针,长大偷金。”
“我看你穿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犯不着为这种人脏了衣角。”
……
水兴闭眼听着,身上揺的动作陡然轻了,脚步声离自己远去——这样也好。
不料——
“烦劳壮士将这少年帮我抬到前街医馆,这十贯钱当做定礼,事后必有重谢。”
那道清丽的声音刺破了所有污秽,救下了走投无路濒临死亡的水兴。
……
“姐…姑娘,我能和你走吗?”
燕悦泠眼眸闪亮,握着手中药碗,颇有些侠女风范,调笑道,“我居无定所,来去无束,你也愿意?”
“愿意!小乞儿愿意誓死跟随姑娘,让我和你走吧!”
……
少女的笑容凝滞片刻,咻然又散开,燕悦泠定定问:“如你这般的人多吗?”带着一丝少女未谙世事的天真。
“多!”
燕悦泠沉默良久,唇边挤出一丝济楚的哀伤,“我教你们吃饭立身的本事。”
——
水兴打开了黑匣子,拿出里面的白锦画布徐徐展开。
平展于画布之上的是一红衣少女,窈窕玉立,细眉长目,双颊自带桃花粉,嫣然一笑,已是惊心动魄。少女颈项上带一长命锁,隐约可见其上刻着一个“泠”字。
先前行动水璟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姑娘来历不同寻常。如若不然,平日里端正持重的水兴何以在一个姑娘面前几次三番失态。甚至是同意将木明棠藏在装有祭祀前辈的木箱里携带出关。见这画的第一眼,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木明棠宛如从这画布中飘下一样,一样的妍丽动人,一样的灿烂生辉……
木明棠惊愕之下,险些失态,她无比确定画中人是自己模糊记忆中笑容灿烂的母亲。亦能看出描绘这副画像的人带着极大的敬意与爱慕,这才勉强将她的神韵保留了六七分。
水兴当即下跪——嘣嘣嘣,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道,“当年主人教诲我们这些无家之人行商立世,俭养德行,赐予我们姓氏,水兴一日未敢忘小姐大恩大德。今日得见少主,死也瞑目。”
水璟见状也跪下,拱手应答,“水璟见过少主。”
若是梁饮雪此刻掀帐而入必定是讶异无比,只见帐内两位有头有脸的江湖行商对着一孤苦少女诚恳哭诉良多。
帐内红烛一片,暖光暧暧,不知怎的映出一片凄凉。
“二位前辈言重了。”木明棠目光从画像上移下,瞥向地上一壮一弱的背脊,胸口的疑惑多于震惊,仍故作坦然自若道,“我并不知晓你们口中的前辈是何人。这画像上的人确与我有几分相似。人总共一双眼睛一张嘴,世上人相似的多了,不见得证明什么。”
无论他们诉说的如何诚恳,在未弄清楚母亲与他们的纠葛之外,单凭他们二人的一面之词,一幅多年的肖像,木明棠无法全然信任他们。或者说,她现在无法全然信任任何人,也无法将自己的身世来历抛诸唇齿。
水兴俯地而起,袖袍擦去眼泪,紧跟着双手相合对着木明棠又行了三敬礼,
“小姐先时隐姓埋名,化名水三一,举一人之力创立三水商行,救治大批无家可归之人,教授为人经商之道,使其身有所依,心有所归。小姐离去时只留下一句‘勿问,勿寻,勿见’!就此断了与商行的所有联系。然我辈虽出身微寒,不敢违抗小姐命令,亦不敢问再造父母之恩,行内诸位一直等待着小姐再次出现。”
燕悦泠出事时木明棠年纪尚小能记得什么。再者,府中人碍于林玄安丧妻悲痛,有关陈年往事晦如莫深,木明棠有关父母辈的过去了解的确不甚多。她只知母亲少有才名,只当她是寻常名门小姐。
“既然她对你们如此重要,我没有任何有关的信物,你如今凭借一副多年前的画像,只我和她半分相似就断定我们关系匪浅,这不是对她的轻视吗?”木明棠心中烦闷,这话说的锐利无比,甚至有些轻慢。
水兴略又行一礼,挺直脊背,笃定道,“你本身是她留下最值得信仰的信物。”
四目相对,一方目光灼灼,一方深受震荡,皆是无言。
帐外梁饮雪的催促声短促响起,“姑娘,该早点回去安寝了,明儿还得趁早赶路。”
木明棠转身佯装轻步走出帐外,暗夜沉杂中晚星繁烁,深林茂草,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般的心如刀绞,视线陷入黑暗中不断掉下眼泪,不断割舍脆弱。
——
蜃楼城年轻一代的公子哥中近年来流行豢养信鸽,几乎家家户户都备着鸽笼。闲时三两好友传信相交,为着好玩均寄信于信鸽传达。不时还有那闲散贵人组织比鸽大赛,将参赛信鸽置于百里之外,一声哨响,鸽笼尽数打开,等着看各府各方的信鸽能不能顺利归家。
这日,罗市街湛蓝无云的天空上从北方飘来两朵极白极白云朵,落在街边的一家二楼小酒馆内。
酒馆内院,岳恒川小心将两封信取下,又安排人马不停蹄送于质子府。
这段日子,红衣甲胄几乎包锁了质子府的外围,出入皆难。荀三叔像往日一样,担着蔬果粮食送往质子府侧门。
“站住”一看守小兵喝道,“老头,不要命了,这时候跑这买菜来了?快走快走。”
荀三叔佝偻着背,双手抱拳,“各位官爷行行好,家里老婆子生病了,就指望着这些个菜钱。”
看守小兵不耐烦啰嗦,一脚踢倒菜篓子,里头嫩绿的菜啪嗒啪嗒滚出,一下就蔫了。旁边另一看守小兵看不过去,走过来帮忙扶起菜篓,帮腔道,“算了算了,快进去送,送完快出来。”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荀三叔担着菜篓进了侧门。
原先踢倒菜篓那兵,“呦嘿!好人都让你小子做了?大人问责下来,你自个儿担着。”
“嗐!”帮忙那兵干笑两声,缩了缩脖子,“兄弟说这话。今年这天冷的快,我娘老子也冻在床上,正急着买药养病呢。”
才刚入秋,北面的冷气急骤而来,吹得质子府内众人裹紧了棉服。连日来为宇文明淇看灵守夜,祁薄昀些微有些着凉,干脆告了假,宣称染了寒症,卧床不下。岳琏怕他寒症加剧,着人在屋内点了两炉炭火,熏的他的屋子暖房一样。
祁薄昀熟睡中热出一身热汗,烦躁撩开被子,连廊此时恰传来两段细碎的脚步声。一段是岳琏,一段是一年岁更大的老者。
算算日子,确实该有消息了。祁薄昀思忖中,廊外两人脚步在接近房门时停了。
祁薄昀起身下榻,随手掀起屏风上的外套仔细穿好,“外面风大,进来说话。”
荀三叔,“见过殿下。”
祁薄昀点头示意他落座,“北边有消息了。”
“是”荀三叔从怀中掏出两张信纸递上前。
两张不足半寸的信纸,祁薄昀瞧了良久才放入火炉中烧了。
岳琏见他神色略有异常,以为又是什么不好的事,也吓了一跳,惊问道,“殿下,有何不妥吗?”
这两封信,一封写的是楚南祁皓荣护送宇文明淇棺椁的队伍已过娄山关,再有十日涉过明澜海便抵达蜃楼。
一封是梁饮雪传来的,她已随木明棠顺利进入北獠。真正让祁薄昀思虑良久的是梁饮雪最后附着的一句,“木明棠与三水商行来往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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