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风烟尘嚣喧闹,风起沙掀,时刻不断。铅色的乌云笼罩在上空,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帐内,木明棠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闭眼换上北野鸿准备的五彩袍衣,走两步到门口,又退回来裹紧了纱巾,重将帷帽戴上。
昏暗的帐内骤然亮起日光,北野鸿挑开帷帐,露出一个圆滚的脑袋,那张艳近乎妖的脸荡起涟漪,“快点快点,晚了群徙飞走了!”他的身上同样穿着一套颜色纷呈的彩袍,更是扎眼。
北野鸿口中的群徙,其实是一种名唤红日的鸟振翅南飞的自然现象。乞隔里湖畔——这苍原荒漠上最大的淡水湖泊,早早守候了一大堆人静候红日稍歇。
离人群十里,有一顶黄白色的暖帐早已支起。帐前的红底黑鹰旗以及严密的看护无不昭示着这帐内主人身份的不凡。
北野鸿跨着他的骆驼,领随从往王帐的方向走,歪头绘声绘色和木明棠聊他为了等红日迁徙等了多久。忽然往木明棠身后扫了一眼,“你姐姐呢?怎么没看见?”
朔北也有谍者分部,原本她们一进城就是要去会合的,不曾想北野鸿突然插一脚打乱了行动。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了解此地的时局,昨夜里梁饮雪已趁夜色离开了王府,去联络此地谍者。
木明棠:“我入夜咳嗽睡不安稳,姐姐一早为我寻药去了。”帷帽,纱巾将少女的脸完美遮住,将清越的声调降低沉,粗略听来似有一股倦意。
北野鸿低低“哦”了一声,又囫囵看了她一圈,问道,“你年纪轻轻的,生的什么病?看了哪些大夫,吃了哪些药?”
木明棠敷衍道:“先天不足之症。云昭名医看遍,千里迢迢来了朔北是想找芪伯寻一副药。”
北野鸿一手牵引骆驼高昂头,又闲闲道,“你们南部人士,尤其是女子,美则美矣!却胜不了二两风!”两手一张,面对乞隔里湖畔边饮酒载歌载舞的草原布和图雅,仰口大笑,“我们草原姑娘就是壮美!”
随着步子靠近,幽暗天空下那抹黄色越来越重。手执矛枪的守卫拉开帐帷,帐内弯腰走出了一身着黑鹰广袍的男子。距离并不算太近,又是侧方向靠近,木明棠瞧不清男子的神情,只能从挺拔厚实的侧影,瞥见这片天空之下王的半分威严。
“阿哈!”北野鸿高兴挥动双手,□□两腿并紧踢,催促着坐骑快行。但他忽略了物种之间的区别,踢马肚子能催其快行!踢骆驼肚子——骆驼很不留情面嚎叫几身两腿一跪,趴下了!
北野鸿一个踉跄,头朝下栽倒下来,啃了满嘴土,惹得远处围望众人啼笑皆非!北野鸿气急败坏从袖口掏出一柄小刀,嘟囔着当场就要杀了那骆驼。
“你骑技不精,见别人骑马踢马能加快步子,转头把骆驼当马使,是该长点记性。”北野肃好心情打趣道,转头让人把北野鸿扶起接上王帐。
北野肃年纪比北野鸿大上不少。先汗王有七个儿子,十二个格格,年龄跨度极大。北野肃最大,北野鸿不算最小的,也还排在老末。北野肃在马背上拨弄弓弦时,常拎着一块布裹起的北野鸿当玩具。
“你的骑射功夫是我一手教的!怎么半点不长进!阔儿比你还小半个月,苍狼猎的数不过来,狼牙串起来能当衣服穿了!”北野肃忍不住数落。
北野鸿一听喜上眉梢,“狼牙袍?我喜欢!我向阔儿讨去,他肯定愿意给我这个叔叔。”
北野肃一把又扯住他的衣服,立起额间两道眉,历声训斥道,“这又穿的什么?没一点王子的样子?”鹰隼般的目光从北野鸿身上移到木明棠及仆役身上,“身边人也没个轻重,跟着你胡闹!”
“我喜欢什么穿什么!历来都是这样,阿哈是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北野鸿笑嘻嘻抢过衣服,两手摊开无辜状,“我天生不是骑马的料,将来等阔儿的孩子大了学会了骑马,我还是不会。阿哈还是趁早承认,免得生空气。”
北野肃哪是真正生气,习惯性说了他两句,又习惯性扶了扶他的发髻。这个乖巧可人的异母弟弟从小老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阿哈!”这一喊就是二十年。就连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都束手束脚叫声——王上,只有他一个人依旧还是——阿哈长,阿哈短。
期待已久的红日群徙并未让众人等候太久。一排整齐的红日群从日暮之穷徙来,火红的翅翼并起摇曳,似一把由光霞锻造的弯刀,割裂了铅色乌云。
红日群挥翅降落在乞隔里湖畔,低头捕食,碧蓝的湖面瞬间变的光亮圣洁。人群静静望着这滚动的云霞,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物留在河畔边,退出几里,双手交叠搭在胸前,虔诚祈祷!
木明棠听不真切众人说了什么,耳边只有北野鸿欢快虔诚的祝祷,
“长生天护佑草原的烈马吃上下一年的沃草!护佑迷失荒漠的骆驼找到甘泉!”
与北野鸿不沾风尘,不染风霜的优雅精致相比,北野肃显得更为忧愁沉默,像一块黑金石塑的雕像,沉稳坚毅。
暖帐内早已经安排好了晚宴。说是宴席,其实也只有他们兄弟两人。北野肃上首坐,北野鸿立于左手,木明棠以一种默认的姿态站在了北野鸿身后。
朔北风雕琢的西风酒,是有名的烈性酒,入口即发,直抵肠腑,常人抿一小口便是酩酊。这两位草原上的君侯竟是干了三大碗烈酒,各人面色俱是通红。
北野肃喝美了,黝黑的脸上竟也能瞧见红晕,指着北野鸿面前空的酒碗大笑,“你也就酒量这点学会了!”
“额吉说我满月时第一杯酒还是阿哈喂的。后来高烧不退,大祭司说是邪祟上身,父汗还带我去乞隔里湖浸泡半天,最后烧的更严重了。”
提起这件事,北野肃又是一阵大笑,北野鸿随声附和,王帐内尽是二人爽朗的笑声。木明棠静静听着,心底不由泛起嘀咕。
北野肃:“今晨那边回报,史墨瀚已回沐阳操练军队,北野宏正打算派人出使云昭迎娶公主。当时利用林玄安一案将史墨瀚暂掉离开是你的主意,如今架势你待如何看?”
话锋转的伶俐,一下扯到目前两政军事格局,扯到了父亲,木明棠提神聚气,暗暗平复心绪,继续听下去。
北野鸿捏酒碗的动作并不顿,像是换了一个人,沉着自信道,“敌既动,我即迎。史军强悍,我王军更是所向披靡!云昭朝廷近年来是太后当政,与四邻一向以和为贵。应不会过分拒绝北野宏,也不便得罪。阿哈派遣使者同去,好挫挫北野宏的威风。”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局势披露的一针见血。木明棠暗暗吃了一惊,这北野鸿竟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北野肃冷眼看着王弟,想起父汗在世时对北野鸿的评语,“智谋韬略出众堪当治世奇才。”先汗王子女众多,在世独独夸了七子这一句。北野肃时常想,若不是北野鸿身弱,骑射不精,武不服众,先汗王极有可能将传位王旨上的名字改了。
北野肃:“依你看,此行谁可担当大任?”
北野鸿嗔怪:“阿哈强人所难,你身边那帮大臣思量精细,尽叫他们动脑子拟名单。”
“本王要听你说。”
木明棠微微心动,这是会面来北野肃第一次在北野鸿面前以君王的身份自居。
北野鸿大咧咧吐舌头,“论年纪,身份大皇子北野阔都是最合适的。”
北野肃:“记得你曾说要寻一南部女子为妻。这次就是你择选佳偶的好机会。”
北野鸿放声大笑,转眸看向身后人,含情脉脉道,“还未来得及告知阿哈,这是阿棠,南部人士,我未过门的妻子!”
“你什么意思?”走出王帐,木明棠历声呵道,“我几时应了你?”
北野鸿耸肩耻笑道,“我好歹是北獠汗国的王侯,相貌极佳,外面多少女子想嫁给我!你有什么好骄傲的,还不知足?”
啪——
木明棠运势论圆了掌,狠狠拍歪了北野鸿的嘴。北野鸿第一次被如此对待,一时间忘了愤怒,摸着火辣辣的脸怔忪在原地。
“你有什么好的,是个人都要往上凑了?我不过礼让敬你三分,便该由你如此羞辱么?”木明棠再度挥手,北野鸿下意识往后推了半步,将半边未挨打的脸护起。
木明棠并未再度动手打他,刚才着实是气急了才下的手,此时只是从袖口里拿出刚北野肃赏赐的同心锁扔给他。而后头也不回走了。
簌簌烈风卷起烟尘,将少女的背影隔离的越来越模糊。北野鸿望着她离去,怀中留有余温的同心锁震得心上一阵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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