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饮雪夜半已于当地谍者会合,了解当前局势。
北獠境内现今土地分三分。其中尽三分之一由北野宏以沐阳为据点称霸一方。沐阳是北獠北部重镇,常年酷寒无比,驻守着五千冰骑,初乃龙兴之地,多年前先汗王赐予史家为封地。
史家早年间是中原大族,后战乱迁至北部,大力支持北野先祖在此地建立一方霸权,算是开国大族。史家多年与北野王室皆有联姻,门楣最光耀时曾出过三朝王后两代宰辅。近朝,史王妃曾为先汗王生下三个格格,两个王子——二皇子北野宏,七皇子北野鸿。
二皇子机敏勇敢丝毫不逊于大皇子北野肃,先汗王善用制衡之术,多年来暗中支持两个儿子相争。
强龙威压下猛虎相争还算安定。然八年前强龙猝然辞世,无力压制之下,被权利**滋养长大的猛虎没有任何一个愿意放弃那个位置。北獠正式陷入大乱斗。
大皇子凭借先汗王临终的王旨登基称王,占据首府蓝城,统领五郡六部。二皇子依靠舅父史家退居沐阳,以此为据点向外扩张争夺政权。
日前北野宏已派使者入云昭,楚南此大国示好,争取政权的合理性。
——
眼看着木明棠走远,回过神来的北野鸿下令众人将她捉回,还没有一个女子敢如此待他。
侍从得令翻身上马疾驰而出。两腿哪敌四足,眼见就要被捉住,木明棠奔入人流,趁乱与身旁的姑娘换了帷帽,外袍。
月影稀疏,苍茫广原亮如白昼,一个一个或白或灰的毡帐坐落其中。星夜奔忙,木明棠闯入一帐前挂着白底“芪”字旗帜的毡帐。
白毛毡帐内点着一盏油亮明灯,灯下置一紫皮葫芦,一旁坐着一捶草碾药的老者。老者白须满腮,白发苍苍,眼眸明亮威仪,着一洁白绸衣。
老者听帐帷翻动,碾药的手一顿,转身回望闯入者。明灯晃晃中,老者那双爬满皱纹苍老的眼睛一瞬翻涌起雾。
追兵将至,木明棠没有片刻犹豫,掏出怀中那块水兴给的银纹“水牌”,
“后有追兵,望前辈搭手相救。”
老者微微点头,示意她往后院走。
木明棠推开后院围栏,一股清苦药草香扑面而来。后院中四处用木架支起竹簸,用做铺散草药之用。
医帐之外,追来的侍从驻足犹豫不前,似乎不敢搅扰这医帐的主人。
骑枣红马的博果儿,期期艾艾道,“这是芪大夫的医馆,我们去吗?”
“废话,殿下下令把那女子捉回去,找不到人,我们怎么交差?”骑黑马的奇博儿敲打博果儿,显然对他的愚蠢的问题很不屑,“殿下生气削你的脑袋!”
博果儿不满道,“那你去!芪大夫最厌烦搅扰,得罪他,额吉的病谁治。”
奇博儿嗫嚅半晌,没法回话,自己把自己架着只好去触芪伯霉头。
“芪大夫”奇博儿下马在帐前小声叫道,“芪大夫?”
“闲出屁”芪伯骂咧咧回道,“帐前奔丧啊?大晚上瞎叫唤什么?”
两随侍只好赔笑,“芪大夫,您有没有见过一女子,眼睛像太阳,眉毛像月亮,就像格桑花一样艳?”
芪伯吹胡子瞪眼,不答反问,“你们是稞箅家的奇博儿,博果儿?你看我像不像太阳月亮一样的女子,像不像那什么花,干脆把我绑了去!”
奇博儿博果儿慌乱摆手,“芪大夫您别生气,我们马上就走,您别生气!”
“哼——”芪伯甩袖回身,“大晚上捉鬼招我身上来了!”
碰一鼻子灰,两人夹着尾巴往别处寻去。见他们远去,芪伯望着月色下一望无垠的苍原,淡淡道,“出来吧”。
萤火微光的暗夜里,闪出一白衣剑客,似鬼魅来往,无声无息。
水兴风尘仆仆现身,“芪伯”
芪伯心中已有了决断,“就是她,天底下那张讨人厌的脸别家可没分号。”
水兴知道因当年的事情,芪伯还在生气,故而并未因他的气话着恼,诚恳道,“有些事情还请芪伯告知小姐。”
“看这架势,你水大人也未说动那小丫头?”芪伯展颜乐道,“有点意思。”
医帐后院——
“双血兰斛、过江断、折脊石菊……”木明棠盯着竹簸里的药材认真念道,“霜雪望、依枚红……”
“你还认识些草药。”芪伯跨紫皮葫芦闲庭信步而来,“不错啊,这些药可不好认。”
木明棠单刀直入,“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向前辈请教。”
芪伯磋磨半晌,似乎终于在这张相似的脸上看不到那人的半点影子,叹口气道,“屋里坐,这是一个说起来很长的故事。”
医帐空间不大,一方桌案,几张木凳,墙上挂着各式针包,弓箭,草皮。一个火红炭盆,一盏油亮的明灯入夜起点起,挨至天明。
木明棠,“水三一原名叫什么?”她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恐惧,终是问了出来。
芪伯,“我认识她时她就叫这个名字。是她离开商行后再度出现,才告诉我们,在另一个政权利益中,她还是云昭蜃楼名门燕氏长房二小姐,云昭当今太后的堂妹。”
作为子女完全不了解父母的过去,木明棠深感歉疚惭愧。她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职。
人上了年纪,一提起当年的事情总是话语良多。芪伯细细讲述着当年有关往事。
——
燕悦泠再次出现是在水兴,芪伯等人面前是在永春二十年,这个年号的最后一年。
永春二十年,云昭昭御军为天子设立的百官监察机构,上护天子近侧,下巡百官。当时的昭御司使叫王冲——出身咸安王氏贵族。在咸安地界,王氏家族一向如螃蟹行步。
时值王冲奉旨探查东州,恰逢王氏族中一弟子娶亲。王冲特意绕道百里归家喝喜酒。
婚嫁当日,咸安郡太守之子奔入正厅,将拜堂的新娘子抢过。言是新娘与太守之子少有婚约,王氏族人夺人所爱,强行逼婚。新娘亦当场扯下头巾,摆出一副要誓死与太守之子相守的态势。
孰是孰非,咸安郡人皆知,太守之子所言不虚,王氏势力强大亦是不虚。
红绸帐暖前,太守之子伤痕累累,身无完肉。当日最后是由两个刁奴拖着扔到了太平街道。新娘满口鲜血,已目不能视,当日扔被架着逼入了洞房。满座宾客见此场景并无一人敢开口劝解。
由是如此,王冲还是觉得失了面子。入蜃楼向皇帝陈述地方治安时,设计陷害咸安太守对天子不敬,写反诗的事。云昭帝那时正多病多灾,易胡思乱想,震怒之下,办了云昭开朝来的第一起文字狱。
咸安太守下马后,咸安更是王氏的一言堂。王氏一行人贪蠹暴敛,更是横行霸道,百姓苦不堪言。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凑巧当地又遭遇百年难遇的旱灾。重度盘剥下的民众早已无力抵抗灾害,很快发动了暴乱。
云昭帝再次派出王冲带领昭御军平定叛乱,安抚民众。王冲为了功绩名声无所顾忌,贪墨安抚粮,以武力镇压,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咸安郡人口锐减,青壮年不及老年一半。
次年,云昭帝为顺应命数,改永春为元熙。
元熙初年,云昭帝花灯节遇刺一案发生。随后由先咸安群守之子检举告发,引出一段昭御军在群县胡作非为的惨剧。云昭先帝命当时的刑部尚书林玄安出任此案的总理大臣,一力调查此案。
尽管林玄安手持天子御宝,强龙不压地头蛇,天高皇帝远,地方上势力错综复杂,想要查清楚功过与否,犯罪几何,难度是不言而喻的。贼人几次三番的算计暗害不仅导致案情调查止步不前,林玄安还因此受了数次残害,险些丧命。
燕悦泠就是此时再度踏入三水商行,再度以水三一的身份帮助林玄安肃查咸安郡一案的真相,振济灾民,谋划灾后重建之法。
“那是时隔多年我再次看见她,时年流转,她收敛了尖锐的少年气,变的沉稳柔和。”芪伯语气变向沉重,惋惜,
“她欢天喜地告诉我,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你吧。一个女人一旦变成母亲,她就有了无法填补的弱点。她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就像是这广袤苍原上的鹰,尖钩利刃,蓝天广原完全是她的主宰!她的归属!”
志之所向是一人勇往无前的始终动力。当年那个少女站在他面前,熠熠生辉向他描述自己的理想。芪伯第一次知道,天地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可以有勇气拥有那些看似违逆,颠破天际的志向。
芪伯:“她说,‘浮世浊浪滔滔,流民见飘零梧叶,误作济厄浮槎,竭力攥之冀苟延,殊不知下伏暗流,危逾往昔。’她的眼界,落在我们远看不见的将来。也是过了多年,我才慢慢瞥见她所言,‘梧叶误作舟’是何意。”
午夜微凉,炭火静静燃烧地劈里啪啦,木明棠直挺挺坐着,静静聆听,胸怀中只觉热血沸腾。
芪伯:“自百年前士族混战,小国林立,大国三足鼎立,这九州大陆之上,动荡是常态,战争更是一触即发。身处此世,谁不是乱世浮萍,随处飘荡,稀里糊涂过完这一身。她不一样!她说,‘选择怎样的人生,完全取决于你的心。’”
“她——她的选择是什么?”木明棠艰涩开口,“她退却了么?”
灼热的炭火映照少女紧绷的面容,在那身躯之下,同样潜藏着灼热的期待。
芪伯回望她的眼睛,静默无声对峙着少女的追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没法回答。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你是她留存在这世上最亲厚的人,一切遵循你自己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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