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周周一,深海集团董事会当日——
九点不到,公司高层纷纷进场落座。周言深穿着一套极简的黑色定制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颈间。精心打理的头发清爽又利落,有棱有角的脸英气非常。
李宗杰端端正正坐在周言深身旁,电脑、笔记本整整齐齐摆在桌前。
“周总,这是今天的会议议程,请您过目。”
周言深从李宗杰手中接过平整的文件,垂眼快速一扫,轻放在一边,“谢谢。”
“张董,您听说没有?周董事长想牵头做数据出海,这不是胡闹吗?!”
“我也听说了,不过李董事不用紧张,都没落到执行层面的事,还没影呢。”
众人窃声讨论起今日议题,周言深偶尔竖起耳朵听一两句。周新海雄心勃勃,铁了心要率深海集团进军从未涉猎的IT领域,主攻数据安全与合规出海,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与其他董事一边倒的态度不同,周言深并不认为这一业务毫无可取之处。深海集团靠实业发家,市场早已趋于饱和。何况,多年发展令各部门积弊不少,长此以往,内部腐蚀必然会更加严重。
如果真能顺利开展高附加值的业务,对集团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一桩。
周言深抬腕看了眼时间,稍稍坐端正了些。
十分钟后,董事会正式开始。周新海稳步上台,清了清嗓子,视线缓缓扫过台下众人:
“各位,过去一年,面对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深海集团整体发展稳健,核心业务均保持预期增长,这都离不开在座的信任与支持。”
他立于台侧微微躬腰,以作感谢。
“为优化管理结构,提升运转效率,经研究决定,即日起正式任命犬子周言深为集团新任总经理。
他熟悉集团基本情况,具备良好的教育背景,未来将重点负责日常行政运作、后勤保障等事务性工作,这将有助于他积累经验,分担集团因快速扩张而日益繁重的日常管理负担。”
场内掌声一片,周言深站起身,向四周鞠躬示意。
周新海微顿,镜片后的狭长眸子暗藏机锋:“当然,集团的总体战略方向、重大决策及核心业务仍将直接向我汇报。这既是对在座各位利益的最大保障,也是确保集团行稳致远的根本。”
“未来,我将更专注于集团长远发展与战略布局。希望大家给予周言深必要的支持,共同见证他在其职责范围内的成长与贡献,谢谢。”
在座各位无一不是沉浮商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这暗藏玄机的漂亮话谁都听得明白。周言深明面上位,实则无权,说到底不过是大王忌惮小王手中超30%的股权份额,不得已给他个名分,避免进一步坐实父子不和的传言。
这周新海实在老谋深算,玩得一手权力交接的平衡游戏!
“下面请总经理上台发言。”
周言深从座位前站起,扣上外衣纽扣走上台,周新海蕴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始终钉在他脸上。
“各位董事,我是新任总经理周言深。晚辈经验不足,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多多包涵,我们一同推动深海集团稳居行业龙头,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稳步发展。
最后,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信任与支持,谢谢。”
众人再次鼓掌,周言深为人温文尔雅,言谈举止礼数周全,实有儒商之道。只可惜,被周新海死死压着一头,未来恐怕也难有作为。
发言结束的周言深重新坐回位置,笔挺西裤下的修长两腿交叠着,视线落到议程第二项——
取缔深海集团慈善基金会。
“各位,接下来我们讨论第二项议题。”
周新海伸指扶了扶眼镜,意有所指地开腔:“集团慈善基金会由钟女士在任时创立,距今已超十年,在烧钱方面可谓‘一骑绝尘’!迫于集团所面临的内外压力,我建议即日起将其取缔,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真正能够为集团创造经济价值的地方。”
话音刚落,周言深出声否决:“我不同意。”
“深海集团作为云京市龙头企业,理应承担更多社会责任。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本市其他企业具有一定导向作用,如果连深海都不愿意回馈社会,造福民众,那其他企......”
“周言深!”周新海懒得听他经世济民那一套,径直将其打断:“我们是私营企业,经济效益排在第一位!技术、研发、营销、生产......哪个不要钱?”
“你搞清楚!在商言商,以创造财富为首要,而不是你那悲天悯人的道德情怀!我周新海的儿子竟是个整天把慈善道义挂在嘴边的儒夫,传出去不得叫旁人耻笑!!”
周言深本想再做争取,无意间却听到不少董事都默默赞同了周新海那套说辞。他心底暗笑,这集团上下,果真多得是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当年母亲任董事长时,一定听了数不清的恶语,受了说不完的针对。
见周言深缄口,周新海方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但仍不顾周言深颜面,在众人面前继续补上一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雀山那个小破庙砸了多少钱,你一个人糊涂就够了!别妄想拉整个集团下水!这件事到此为止!!”
最终,这一事项以过半董事表决同意而通过决议。周言深脸色铁青,李宗杰坐在一旁不敢喘气。
也罢,说到底这都是预料中的事。好在钟虞事先对周新海的所作所为早有所料,为周言深留下一笔巨额信托基金,待钟虞失去行为能力后,该笔信托已经正式生效,周言深能够分批取得财产。
周新海既然执意取缔,他以个人资产接续就是了。周言深对金钱没有半点执念,没了母亲,再多的钱于他而言都是冷冰冰的数字,倒不如用来完成母亲的心愿。
妈妈在,破旧斑驳的老屋也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家;妈妈不在,云京市中心最高档的叠拼也是台毫无人气的冷棺。
“下一项,关于深海集团成立数据研发部,开展数据出海等业务的决议。”
周新海起身走到长桌前,缓缓开口:“各位,目前实业市场,国内发展空间受限,国外尚且存在亟待开发的蓝海。想要正式入主海外市场,数据出境是重中之重。不少竞对企业现已相继注资相关独角兽,对集团产生了致命威胁。”
“为此,我提议,快速成立数据研发部,早日跻身数据安全业务,推动实体产业出海。”
此言一出,现场唏嘘一片。
“董事长,深海集团深耕实体产业逾几十年。IT?我们实在是外行!”
“是啊,我也认为这个决策太冒险。投入巨大,回报还不知如何呢!”
“我的意见是稳健发展现有业务。当前竞争激烈,多少豺狼对我们虎视眈眈,切不可盲目开疆辟土!”
......
“董事长,”坐在长桌尽头的一位元老级董事沉声道:“近日,环宇控股高层在云京市异常活跃,本地企业人人自危,惟恐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猎物。敏感时期,我们是否更应该采取稳健低调的发展策略?”
环宇控股?那个令业界闻风丧胆的商业猎手?
周言深心下一紧。他对这个行事鬼祟的企业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成立短短三年内依托激进收购及吞并发家,旗下业务错综复杂,涵盖地产、能源、IT、文娱......是名副其实的综合跨国巨头。
“环宇控股?”座下不知哪位如临大敌般惊呼一声,“那可是出了名的商业猎手啊!听说被他们盯上的企业,都会沦为反抗无能的猎物,不出半年便官司不断,资金断流,任人宰割啊!”
只言片语便令座下多有恐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无不表达对这一激进决策的忧虑和唱衰。
“虚头巴脑的公司,有什么好怕?”
见三言两语便闹得在座人心惶惶,周新海立刻出言反驳。有关环宇控股的风声他听了不少,甚至专门找人调查过那位从不露面,却亲自下场蛰伏每一次收购案的“影子皇帝”。
可惜,一无所获。
“深海集团成立至今的五十多年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周新海神色自若,仿佛只是在讨论无关痛痒的娱乐八卦:“一个刚刚成立三年的公司,走路都站不稳,就妄想抡起大刀杀人,也不怕压死自己!真见了深海,他们还得叫声爷爷。”
“是啊,董事长说得也有道理......”“成立三年的小公司,竟使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沟伎俩!”“就是,就那点见不得光的本事,哪敢打咱们的主意?”......
场内渐渐变了风向,周新海的一番发言压制了逐渐扩散的恐慌。
“各位,我同意董事长的看法,”一直沉默不言的董事长秘书慕康站起身,高声附道。他是去年被周新海亲自以高薪挖入麾下的精锐干将,尤擅察颜观色,为人八面玲珑,刚上任不久便成为与周新海最为亲近的心腹之一。
上到集团决策,下到家庭矛盾,周新海着空就喜欢叫慕康到办公室大吐苦水。
“深海集团靠实业发家不假,可深海赖以生存的实,早已被看不见的虚所困扰!实体产业市场要向海外延伸,数据安全是命脉。况且,我们的竞争对手已开始有所动作,对我们威胁很大呀!”
“慕总,公司业务您是了解的。投入大量精力资本搞IT,是不是过于激进了?”
面对其他董事投来的质疑,慕康面不改色:“深海集团固然反对盲目冒险,但更要警惕坐以待毙!环宇控股四处狙击,我们难道不应该发展更多的高附加值产业来稳固自身,提升集团的抗打击能力吗?”
周新海重重点头,慕康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董事长高瞻远瞩,结合市场发展趋向提出这一建设性策略,于我们在座各位,于整个集团都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发展新机!大家应该全力配合才是,为什么在这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这番有理有据的论断属实撬动了少数董事的心思。周言深向来不喜争执,这种长时间你来我往的理念pk,令他不觉有点头疼。
会议室的窗户明明大开着,竟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了。
慕康一番精彩的发言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可在周言深听来,那严丝合缝的措辞听上去倒像一篇精心准备的、倒背如流的佳作。
这世上,越是完美无缺的东西,越是假得荒谬。
见周言深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慕康转头,向他投去一个友好体面的微笑。
周言深轻扯嘴角,放弃了自己的无端猜测。集团发展正值关键时期,最忌互相猜疑。慕康自打入职来一心拥护父亲,为他鞍前马后,比起自己这个三天两头惹得父亲大发雷霆的家伙更像位忠臣。
最终,这项提议以恰好过半的表决结果通过董事会表决,又经全体董事一致同意,推选慕康担任新建研发部的执行负责人。
整整三个小时的会议,周言深坐得两腿发麻。李宗杰收拾好物品紧跟在他身后,抢先一步替他推开办公室的门。
这是......一股花香?
周言深猛地抬头,一眼看见茶几正中摆着个瓷白的高筒花瓶,几支绿白相间的淡雅鲜花和两支向日葵静静相依,散发出淡淡幽香。
“这是谁放的?”
“哦,刚才谢先生来过,”李宗杰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解释道:“前台同事发了微信给我,我想着别让人家多跑一趟,就让她带谢先生进来了。”
“哦。”
周言深的视线回落在那束花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
“周总,那我先去忙了,您有事随时叫我。”李宗杰归置好物品,转身退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周言深走到沙发前坐下,脱掉的外套随手放在一边。结束了吵得脑袋嗡嗡直响的董事会,一进屋子就能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鲜花,心情一伏一起间,圣善寺那日的种种情景再次浮现。
......没有卡片吗?
周言深想着,取过花瓶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瓶里灌了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瓶体轻薄,釉面光滑,他仅需一眼便可看得出花瓶造价不菲。
还真没有卡片。
周言深垂下眼,将花瓶轻轻放回原处。鬼使神差地,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拨通一串从未拨过的号码。
“嘟......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通,小白花温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夹着几分意外:“周总?”
“嗯,是我......”
周言深有些紧张地掐着指尖,声音微微发紧:“听员工说,谢先生刚才来过?”
“是呀,来给您送花,”小白花的语气轻快极了,听上去心情很好,莫名将周言深心底的阴霾也连带驱散了些,“我看周总不在办公室,想必您有事在忙,所以就先离开了。”
“周总,听您语气......您心情不好吗?”
谢清蘅突如其来的关切令周言深心头一暖,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旁人,更何况是那朵与众不同的、珍贵的小白花。他轻声咳了咳,装作无事道:
“没事,有些事力不从心,但不要紧。”
谢清蘅并没追问,转而将话头引到别处:“今天的鲜花,周总还喜欢吗?”
周言深的视线几乎没从那花束移开,颜色淡雅,花型灵动,谢清蘅的插花技艺确实了得。他点点头,回答“喜欢”。
电话那头的小白花似乎笑了,声音越发清亮:“周总知道吗?向日葵从不在清晨绽放,它有自己的节奏,不走其他花走过的路。”
“是吗?”周言深的唇角不自觉弯起,“早晨不开花,该不会是想偷偷睡懒觉吧?”
“哈哈哈,”听筒里传来谢清蘅清朗的笑声,就像盛夏的明黄色柠檬汽水,酸冽又清爽,“周总,我是想说,花开有期,人有时运。您已经是许多人的好天气了,不要太苛责自己呀!”
周言深听了,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浮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过向日葵细长又柔软的花瓣,脑中不自觉地想象谢清蘅搭配这束花时的模样——
大抵是专注又温柔,活生生的一位优雅艺术家。
“谢先生做花艺师有些可惜,改行做厨子也不错,煲起鸡汤来得心应手。”
“啊......倒也不是不行,”电话那头突然有点嘈杂,周言深想大概是店里进了客人,“不过......我厨艺不精,要煲鸡汤也只煲给周总一个人喝。”
这话听得周言深倏地耳尖一红,脸颊也跟着发烫,下意识脱口:“为什么?”
“因为......”
“周总也是我的好天气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