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将余妄裹挟在心口，身体被冻得发抖，再到后来的无知无觉，余妄看着海面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
那是个样貌似天仙的公子，满身矜贵，一颦一笑皆能牵动心弦，偏那人不自知，一只手捏着眼前小孩的鼻子，纵使没得到小孩的好脸色，他也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公子只顾着喃喃念叨，“小妄去了大宗门，可要好好修炼，拯救天下苍生，拯救黎明百姓，知道了吗？”
仙人笑的快活，埋怨他，“做什么摆一副臭脸，给哥哥笑一个。”
余妄还是没有笑，因为他的爹娘刚离世，而后又将被自己的兄长抛弃。
哪些是梦中妄念，哪些是旧事重回。
过去的记忆百转千回，太多太多余妄都记不得了。这梦已似一池温泉，是暖的，也足以让人溺毙。
他只记得小时候有个怪物让自己吃虫，怎么回来的，谁带自己回来的，他什么都不记得。
再没什么支撑他，像是被抛弃的鱼儿，重新扔回水中。
余游……鱼游。
有一天，鱼儿被砍去了尾巴，再也无法在水里游。
他喃喃想。
如果不是我……哥哥会不会就不会死……
他记得哥总说好人有好报，可为什么哥哥这么好的人，最后却还是被害死？
好像真正的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
“师兄！我来给你束发！”
余妄抬头，已然不见昨日的窘态，颇有闲情逸致看秦芜生蹦蹦跳跳朝自己这边过来。
这人怎么越看越傻？
过几日是仙门大比，宗内大多弟子已经赶往大比现场。
余妄出来时，着的是临风宗亲传弟子服。宗门亲传的服饰皆是身为师尊的各长老出资为弟子制作，故而与普通弟子的有所不同。
蓝灰配白的修身服饰，蓝灰的腰封勒出腰身，比寻常男子的要细上一圈，却也不显得羸弱，反而给人一种身姿矫健行事干练的感觉；外袍下裳绣有一点浅灰色的流云图案，是临风宗的标志，也是一道护身阵法。
两人并肩行过，身量不分上下。余妄佩戴的发冠是昨日秦芜生到井幺城买回来的，与他自己头上的几乎一样，说没点其他心思自是不可能的。
因为没有和其他弟子同行，二人这一路赶去大比现场便是御剑而行。
仙门大比每十年一场，由仙门十大宗门轮番举行，昨年轮过一轮，今年又是第一宗凌云宗举办。
大比选在毕月城，是修真界的一座空城。城中月竟甚美，每至日月交替之时可见日月同空，后才设为大比地点。
距大比还有五日，参赛的修士需要提前一天到大比现场领取自己的身份腰牌。
余妄和秦芜生不紧不慢地赶去，行一段停一段，与其说是去参加大比，不妨说是去春游。
行至一座小城停下歇脚，此处名为朝凤城，余妄大概有了解。这朝凤城城如其名，满城人无不崇敬凤凰。
据神书所讲：凤凰乃百鸟之王，其一族天生拥有神籍，于神界而生，乃是天道允的真神，有神凰的称呼。而其中一部分的凤凰，出生时虽有神籍，却只为仙，若想成神，需得走一遭飞升之路。
修真为四阶，一阶为神，二为仙，三为道，四为人。
人及道，需有灵根为辅；道成仙，是以勤奋修成；仙飞升，成神，审功德心性。
有说：神是一个不可能的阶级，论功德无量、论心性如何，无人能达神的境界，故而无仙成神。
往往成仙便足以让大半修士满足，而凤凰一族，即便不为神，也是天生的仙族，朝凤城便以凤凰为信仰，祈求仙人保护。
余妄和秦芜生进城时，城中正举办祈凤典。
他们是外乡人，故而不必参加祈求。
茶楼的小二给两人倒了茶水，自来熟问他们，“二位是外乡人吧，瞧这身衣着，可是要去参加仙门大比？”
他们既穿了弟子服，自然不怕他人知晓此行目的，余妄点头应是，便听小二问：“既是参加大比，二位可要去拜一拜凤凰大仙？”
余妄挑眉，秦芜生抢先一步问小二：“你们这外乡人也可以拜凤凰大仙？”
“那是自然！凤凰大仙是城中人的神，自然也可是天下人的神，若诚心祈求，即便不是信徒，大仙也会庇佑其身。
“况且，这世上哪有人自出生便是某位神的信徒？”
秦芜生轻轻晃着手里的茶杯，问小二：“那你怎么不去拜？”
小二并不打算隐瞒，秦芜生也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人。小二道：“我并非城中本乡人，是去年才来这的。况且，这会儿还不到我拜呢。”
余妄并不意外，倒是秦芜生，一副刚从山头里出来的好奇模样，“你们还分先后顺序祈拜？”
小二：“当然了。我们虽祈拜大仙，可也不能因此事荒废城中活动，这有空闲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像我们这些在店铺做工的，会互相商量好时间，早些是他，等晚些他回来了便换我。”
“你不怕他去了就不回来换你？”
小二觉得他的话好笑，答道：“同是大仙的信徒，若他为了一己之私不来换我，便是背弃我们之间的承诺，这种人不配做大仙的信徒。”
小二估摸着时间，道：“他待会儿便回来了，二位若想去，我可以给你们引路。”
秦芜生不置可否，却是看向余妄，身侧之人抿了口茶，冲小二点头一笑，“那便多谢小哥了。”
小二摆摆手，“客气什么，你们若是祈拜大仙，便也为大仙涨了功德，该是我谢谢你们。”
那边有人喊了声“小二”，人打了声招呼便又往那边跑去。
余妄看着窗外成群结队的人往一个方向去，不禁想起魔界时魔群围着任摒玫的样子。好像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秦芜生看穿他的心思，意外地一本正经说道：“其实，那些事并非虫神所愿，非他指使……余公子可信？”
余妄点头，“信。”
神不只是一个称呼，神是神，是因为其拥有神性，怜悯苍生，神为天下苍生着想。神会有所私有所欲，这一切不会屈居苍生之下，却也不会置于苍生之上。
如若神为一人弃苍生不顾，那他本身不是神。
神不会因一人样貌而对其动心，往往能让神动心的，或许是一个可怜之人、或许又是一个本身也对苍生充满怜悯的人。
神的爱人不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若与神心意相通，那此人本身也是一位神。
神书有写：神非独存于神界，亦隐于凡尘、匿于幽冥、寓于万众之中。
纵使早有预料，听见这样的答案秦芜生心头还是一颤，他发愣着，忽然失笑，冲余妄伸手，后者不明所以，却将手放在他手心。
秦芜生问：“余公子，倘若神界有位神看上你了，你会怎么做？”
余妄直视着他的目光。秦芜生是笑着的，可笑里也有隐匿的认真，他人看不出，可余妄知晓，他的小阿生是在认真询问自己这个问题，像是某种不可言明的暗示。
余妄认真道：“那我应该去给他找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为何？”
“因为他有点眼瞎。”
秦芜生被呛住，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复。
余妄却认真道：“神不会爱上凡人。”
“可如果真就爱上一个凡人了呢？”
“那只能说明这个凡人本身也是一位神……但我不会是。”
我已满身杀孽，两生注定，我不可能为神。
我做不到兄长那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却生生让一个神为我陨落。
不配为神，已是刻在我命格里的罪案。
“评判一个人究竟配不配‘神’这一字，似乎并不是光看半生。”一道爽朗的女声自身旁响起。
余妄侧头看去，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字——阎听晚。
阎听晚一身白绿渐变的交领长衫，发上别了一支白玉簪，一双凤眼眼尾上挑。那张脸仿若是哪位神明的投影，她神性，眼里却似乎是对众生的藐视，一张脸并不缺乏明媚，肆意张扬。
她像天边炙热的骄阳，天下苍生为她倾倒，可因她居于烈阳之下，她也可以让其委身无边暗夜。
余妄记得，这是后来人对她的称赞。
阎听晚一只手撑着头，未挽起的长发和散落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倾斜，微微笑着，说着歉意的话却也存着大方洒脱，“很抱歉，在下并不是故意想偷听你们对话的。”
秦芜生见余妄一直盯着这个陌生女子，莫名不爽。
余妄瞥他一眼，觉得好笑，收回视线看着阎听晚，“无事，一些玩笑话罢了……”
一声极其刻意耸鼻子的声音入耳，余妄有些好笑地看秦芜生，“怎么了？”
阿生委屈，阿生憋闷。他幽幽看着余妄，就差把“我吃醋了”四个字写脸上。
余妄忽地握紧秦芜生放在桌上的手，“这样可好？”
秦某轻咳一声：其实嘛，也没什么好吃醋的。
余妄重新将视线放在阎听晚身上，问：“姑娘对于刚才的话题有何见解？”
阎听晚施施然笑道：“见解算不上，只是实事求是。
“都说世间无人能成神，可一个人若真到了成神的境界，便也无所谓‘神’的名头。
“万物有灵，若一人未沾一滴血杀人又受万人供奉，这看上去似乎足够成神了，可实则不然，天道看着，此人害人与否自有定论；而若一人手中沾满鲜血，是为一己私仇还是为天下苍生，无论哪种情况，有是有非有因有果，天道不会因某一人某一视角就评判此人是否能成神。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他人害了你，你去复仇，天道不会将其判为你的罪孽。只是毕竟造了杀孽，飞升之路会难一些罢了。”
阎听晚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妄，问：“公子可听说过冥界判官？”
余妄点头。
冥界判官，便是判世间善恶，善不予报，恶不允逃。倘若此人有逆天大错，判官自会将其带走。
便又是冥界轮回规则：有罪之人几生不得长命，判官取之魂魄，是谓替天行道。
阎听晚笑，“若此人害了你，他有罪，你杀他，在判官那儿，你便是对的。在天道那儿，你这也算一小桩善事。
“不杀一人未必成神，满手鲜血未必下鬼狱。魔也可成仙成神，万人供奉的大善人也或许连仙也做不了。
“亦然，神若有错，天道降罚，没人逃得掉。此为堕神，总是不得轮回的，终归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阎听晚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而后倏地张开，“嘣。”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笑眯眯看着余妄，“就像这样。”
还有一章，今天还剩两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写完。来不及就凌晨发，宝宝补药骂我啊[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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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还是骂我吧[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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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判官审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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