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策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句芒有心隔与世隔绝又怕半夜出问题,到底还是把结界撤了,好在那俩后来算是消停下去,饶了他耳根子一命。他应了声,殷长策推门而入,对他惊讶的脸视若无睹,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些什么?”
“什么什么?”句芒是真没反应过来,“你这孩子对前辈怎么说话的?”
“非是上清中人非我前辈。”殷长策完全不似在陆沧云面前的模样,句芒对上他的眼,一时有些心悸,他想起了季朝桐。殷长策走近了,说:“更何况你正邪不明,我如何能向对待前辈那般对你?”
“什么我正邪不明了?”句芒琢磨出味儿来,转移话题道:“明日不是要去皇宫吗,你不好好养精蓄锐,背着你师父跑来找我干嘛?”
殷长策笑了笑,眼中却全无笑意,瑰丽的脸显得有些阴森。“你怎么知道我是背着师父来的?”
“我……我听见他叫你去睡觉。”句芒心中不安,硬着头皮说:“你不是知道吗,我最喜欢……看热闹。”
他不怕殷长策对他动手,毕竟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只是句芒惦记着以前的事儿,踟蹰不定,最怕沾上因果。殷长策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道:“你怕和我们扯上太深的关系影响你的命数,可是从你带季师叔祖走的那天开始,你便无法脱身了。而且你明明可以自己去追,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我哪里来找你们了?”句芒瞪眼嘴硬道,“我只是追着季朝桐来到这里正好碰到你们了而已,刚刚不也跟你们说了。”
殷长策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我只问你一句,我之前是不是与师父相识?”
“……”句芒心知这一遭到底躲不过,彻底认栽,长叹一口气索性将能说的都说了:“是。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一些了,我见你身上气息复杂,是沾了你母亲的血吗?她曾为应龙族女,天界最尊贵的龙。你那把剑是她抽脊骨做成的神剑,是当年折冲君的佩剑。你既然来问我,想必这些都已经知道,我只不过给你个确定的答案。剩下的你要么自己去猜,要么自己去寻,总之别再问我了。我所见所闻也是有限,怕误导了你,徒然招惹祸患。而且命数一事,虽可改变,但变化万端,谁也不知道后果。”
“好。”殷长策得到自己想要的没再多问,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语气怪异道:“你看我跟师父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句芒真心假笑,“只是见你们关系真好觉得有趣罢了。”
殷长策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知道这老东西又没说实话。他没管,径直走到门边,刚刚开门便听见隔壁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殷长策面色一凛,忙朝陆沧云房中跑去:“师父!”
陆沧云正抱头蜷缩在地上,眉头紧锁,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印子。殷长策刚一碰他他就猛得睁开眼远远推开,那眼里满是血丝,瞳仁却泛着蓝色。
句芒也随着进来,探查一周后忍不住惊道:“他……”
陆沧云只感觉有人来了,他现在五感衰弱,只隐约看个影听个响,脑中的胀痛令他烦躁不已。鸿蒙似有所感,光芒都变得暴戾起来,颤抖两下腾空而起,利剑般朝离陆沧云最近殷长策而去。
元婴巅峰的威压几乎要毁掉这间屋子,殷长策咬牙扛下,堪堪躲过鸿蒙快速接近陆沧云:“师父,是我!”
句芒张开一道青色屏障,旋身踏上桌子借力踏空,伸手将鸿蒙死死扣下。折扇在他手下挣扎不已,触到句芒灵气的瞬间迸发出一股来自上古的威压。句芒差点压制不住,朝殷长策喊道:“赶紧叫醒他!”
他用了七分力量去控制鸿蒙,屏障因此被陆沧云周身混乱的灵息撞出了裂痕。殷长策只在怀宁见过陆沧云使出全力,那时已是天地变色令人不敢靠近,如今却要比那时还要恐怖三分。他第一次如此直观明确地感受到实力上的差距,然而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玉色身影。
殷长策咽下嘴里的血,在磅礴而至的灵力下一步步走向陆沧云。句芒身上被鸿蒙划出来好几道口子,满心摸到神剑的欣喜全没了,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血霉。
“师父……”
陆沧云心头一震,死死揪着头发的手下意识松了些许。他茫然转动眼珠,见身前有个影子。有只手朝他伸来,陆沧云定定地看着,满身抗拒减少了许多。
不等殷长策露出喜色,那手盖在他手上的刹那陆沧云几乎目眦尽裂。他大力挥开那只手,脑中疼痛无影无踪,甚至因此显得格外空洞。取而代之的是心上的疼,有只手刺破他的胸膛,手指插进皮肤、肌肉,捏碎骨骼,将他的心脏活生生挖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改为双手捂着心口,痛得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冷汗将鬓发一缕缕黏在脸上,双眉似乎要打成死结。陆沧云终于张开嘴大口呼吸,伴随着破碎断续的呻吟。他迫切地想要用呼吸去缓解痛楚,却感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双手按住的地方成了个血窟窿,黏腻的血流出来,流了半身。
“你不该有心。”那个声音说,“有心即成魔,成魔则为祸患,我不能留你。”
为什么?陆沧云半睁着的双眼痛出泪来,渐渐停止了翻滚,侧躺在地上嘴唇动了动,嘶哑地吐出一个字:“殷……”
殷长策跪行至陆沧云身侧,抖着手将他抱进怀里。陆沧云身上灵息慢慢收敛,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殷长策附身凑近了:“师父?”
“去皇宫……”陆沧云哑声道,“去皇宫……”
“去什么去。”见他消停下来,句芒带着一身狼狈没好气道:“就你这样儿,去给两个大乘期送人头?”
“两个大乘期?”殷长策一手按着陆沧云后背输送灵力为他调息,一手捂住他湿润的眼。“他们伤了师父?”
“不全是。”句芒神情复杂,盘腿坐在一边抹去自己的伤口,手里把玩着安静下来的鸿蒙。“有一道气息是季朝桐的,另一个……我没见过。你师父应该是被他们侵入了神识,自我保护过度才变成这样。”
殷长策不语,等陆沧云剧烈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睫毛扫了扫他的掌心,揪着他衣袖的手松了劲才停止灵力输送,将他扶起来。
“季朝桐当时在安京没杀我,也不在意我跟着他,想来是有万全的准备。如今他也来了长平,身边还有另一个大乘期,看来他们要做的事……不太妙啊。”
句芒虽论目前修为不及季朝桐,但是因为本身为天地孕育化形,即使是大乘期修士刻意隐藏的气息他也能感受到从而一路追踪。但另一道气息总让他感觉奇怪不已,像人,又不像人,飘忽变幻,难以界定。
“阿策,你没事吧?”陆沧云扶额缓了一会儿,回神后忙去摸殷长策的脉。殷长策到底是被他的灵力撞得不轻,体内气息紊乱,经脉也有几处受损。他懊恼不已,想替他疗伤被躲开了。殷长策冲他笑了笑,那笑看得陆沧云心中又悔又涩。“师父,我没事儿,自己调理一下就好了。反倒是师父情况更加严重一些,刚刚把我吓得不轻。”
“抱歉。”陆沧云站起身,对句芒说:“方才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唤我……鸿蒙。”
“……也没错。”句芒将扇子抛给他,坐在桌子上一脚踩着桌沿,手肘抵着膝头缓缓道:“当年大战之中,有一位飞升的人族修士罗钧。他手中有一把上古神剑名曰鸿蒙,一剑可以劈开混沌天地,将昆仑与天界的联接处彻底斩断,从而断绝了入侵天界的魔族经昆仑逃跑的道路。我听当时天界一方有人说这剑取自不周山,罗钧悟道之后拔剑,成了人族第一个以剑道飞升的修士。你们上清位居九州剑道门派甚至所有修仙门派之首,也是沾了他的光。”
“这剑是师父看着我从浮春山山顶剑冢中拔出来的。”陆沧云展开折扇又合上,看一眼殷切望着他的殷长策,将人按到床上坐好,自己挨在他身边。“拔出来就是石头模样,师父不许我雕琢,只在上面刻了‘鸿蒙’二字。不过这剑似乎生来与我心意相通,练起功法来甚至进步飞快——想来是我天才的缘故,无论如何都能发光。”
殷长策十分捧场:“师父说的是。”
句芒一看他这样儿就知道这人没大碍了,嘁了一声,道:“因为你本来就是它啊天才,你知不知道我在怀宁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剑模样?”
“什么什么模样?”陆沧云拿扇子指着他,“你骂我?”
骂的就是你。句芒心中呸呸呸,面上一本正经:“剑啊,鸿蒙剑!你!鸿蒙!剑!”
“好了师父。”殷长策把陆沧云的手拉回来压好,“他说你是鸿蒙。”
“我初至人间时大战还没停息。我在人间游荡许久,见原本在天界肆虐的魔龙似乎是被应龙吞了,这也直接导致魔族溃败。后来妖族落败隐匿,三界屏障铸就。至于你——这把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娘——那条龙又是怎么到人间的,我也不知道。”
“我曾在昏迷中梦见我变成龙去撞天。”殷长策道,“我娘莫不是因为我……”
“不不不,她是被雷劈的。”句芒感慨自己又说多了,索性不再隐瞒,爱什么因果什么因果吧随便。“她受了天罚,八十一道天雷劈落肉身,灵魂入幽冥界转世。她的龙骨就在这里,长平皇宫之下。”
陆沧云与殷长策同时吼道:“你不早说!”
句芒自知理亏,期期艾艾道:“现在……现在也……也不晚……吧?”
“白害我多费那么多脑子!”陆沧云拿枕头砸他,“什么人……什么神啊!”
“哎我说你能不能有个做师父的样子?”句芒抬手把枕头扑到一旁,“你徒弟在这儿呢你就吵吵嚷嚷的,知不知道怎么带个好头?”
“我们阿策乖着呢!”陆沧云揽着殷长策的肩,看见句芒不甘的眼神得意地说:“你这叫嫉妒。”
“我可真是嫉妒死了。”句芒凉嗖嗖道。殷长策不得不再次出来拉偏架:“师父,你怎么又和他一般见识了。”
陆沧云偏过头,道:“你不是一直口风严着呢么?”
“谁知道呢。”句芒看看自己的掌心,“许是……不得不想通了吧。”
殷长策的话到底是对他产生了些影响。句芒苦笑一声,心道有些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效果到底是不一样,他或许永远也回不了汤谷了。他跳下桌,走到殷长策面前:“你娘的事我确实不清楚,若是她吞了魔龙应该是功臣才对,不至于受如此天罚。但我当时在人间透过屏障看不真切,只看到金鳞彩翼和五爪,除却你娘应该没有那样修为的应龙。至于你的梦……至少自战争后期至族女陨落,天界屏障一直都是完好无缺的,你不要多想。”
“那我呢?”陆沧云现在还对方才的痛楚心有余悸,“我为何变成这样?”
句芒摇摇头:“我没什么能说的了。”
三人俱是沉默。良久,陆沧云笑了声:“那便更要去皇宫看看了。几百年前长平城便是这幅模样,或许我们面对的……会是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阴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