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霜和烛灰跟着侍童沉默着走进长明宫,迈过石桥。
长明宫多水,宫中栽着大片莲花,正值莲花盛开的季节,或白或红或粉,在深绿色的叶子见格外醒目,偶尔有风过,贴水的莲花抖掉瓣上的水珠,没有砸出多少涟漪。
师徒二人无心欣赏半分景色,沉默着走进各自屋里。晚上,烛灰正在打坐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立刻开了门,门口只站着一个侍者。
烛灰把失望压下去,开口道:“有事吗?”
那侍者矮烛灰大半个头,被烛灰金色的眼睛盯着时有些打颤,他双手呈上一个乾坤袋,道:“仙长,这是陛下让奴送来的重水轻莲心和腾蛇妖丹。”
“我收下了,你走吧。”烛灰接过乾坤袋看着侍者匆匆忙忙地离开长明宫,他目光转向右边的屋子时只见到一片漆黑,师父想必已经睡了。
他变成原形,一条黑蛇溜进莲花池里,嘴里叼着一枚腾蛇妖丹,蜷在莲叶上,尾巴尖划着水面。
天上的白月给长明宫一池莲花渡上银边,微凉的风带着沾满莲香的水汽落在烛灰身上,他觉得有些安心,盯着天边的白月,将妖丹一口吞下。
至少是个生魂境的妖,他想。
妖丹中蕴含的修为冲进他的身体,在丹田处来回打转,撞上风烛花制成的伪妖丹,伪妖丹一层层碎成沫散尽烛灰的身体,他浑身作痛,从莲叶上滚落到水里。
伪妖丹终于全碎,暴涨的修为在丹田处开始凝成属于他的妖丹,他太着急了,总是差一点,万不得已之下取出了重水轻莲心,吃下莲心之后,痛苦叠加上去,很难说这和当时被掏妖丹的时候哪个疼,他身体不断抽搐,鳞片间渗出血来,一丝惨叫也没有,砸在淤泥里,被黑暗遮住了眼睛。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太大,把整个莲花池占满了,满池的莲花被他的身体压得东倒西歪,残肢戳在水里,杂乱不堪。
他变成人形内视丹田发现修为突破到妖丹境巅峰,离生魂境还差一线,还是太慢了。
借着体内未消散的莲心气,打出一道灵力,满池莲花重新生长起来,郁郁葱葱,只是出水的花苞从红白变成黑白二色。
烛灰沉默了,看了眼天色,觉得自己搞不定,蹑手蹑脚地回房了。
白辞霜在房顶看了这出,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准备抽出黑莲花中重水气的手指顿了顿,晨间的露汇成细流沿着手指滴下,他在房顶坐了一晚身上白衣被寒气打透,身上有些沉。
抬头看向镶着金边的云,太阳要出来了,他左手摸出一片金鳞上面带着体温,右手抓着一片尖一些的黑麟也是热的。等阳光落下,右手的黑麟蒙上晨晖仿佛闪着金红微芒,心思百转间攥紧了手中黑鳞。
破空的鸟叫声将他从思绪中唤醒,一翻手收起两枚鳞片,净衣诀拂身而过带走沾衣的露,白辞霜从房顶跃下,走到烛灰门前抬手敲响了门。
“烛灰,天行宗人不知何时才能来,我们一直呆在宫中也是无趣不如在京都逛一逛?”
房中没有声音,过了片刻门开了,白辞霜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徒儿这么快就要到生魂境,我真是教徒有方。”
烛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开门时十分奇怪,这满池莲花怎么混杂了黑色的?”
烛灰面色坦然:“我昨晚用师兄给的重水轻莲心修炼,气息外泄,不小心染黑了几朵白莲。”
“哦,你师兄当真有钱,”白辞霜点了点头,眼含深意,“徒儿虽然勤奋,但欲速则不达,急功近利于修为无益,多注意身体。”
他看出来了?
烛灰偏头道:“师父不可能跟我一辈子,我总归要自己闯荡,更何况进境不易,修行哪能一帆风顺,想要修为就得冒一点风险。”
“一点风险?”
“是。”
“自己闯荡?”
“不错。”
白辞霜心中压着火气,随手拿了一根莲梗,对烛灰道:“来,让为师试试你的进境。”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齿里抠出来的。
烛灰盯着他,手伸向后背拔出长刀,出鞘的一瞬间整个院子里暗下来,无数道鬼影向白辞霜袭去。
白辞霜见状讥讽一笑,足尖轻点,鬼影跟着他冲向半空,手中莲梗带着赤红剑意,一剑划下,大片鬼影消散,他落在地上,更多的影子扑上来,手中莲梗突然碎成千万片,将所有的影子钉死,其中一片击穿烛灰手中长刀,把他逼退到门前的柱子上,肩上衣服被划破一角。
“这就是你的进境,你师兄赠你灵物本是出于好意,你却一心只想突破,急于求成,经脉有伤不放心上。”
“既然选择与我动手,以后打不赢我不要再有异议,继续练去吧。”白辞霜不再看一脸不甘的烛灰转身欲走。
“我打不赢师父,打不赢苻越,打不赢祝阙,”烛灰声音中带着自厌,他丢下手中长刀,“我还打不赢师父心心念念找了几十年的道侣!”
他走到白辞霜面前,眼角微红:“师父不缺徒弟,为什么不把我赶走!反正我对师父一点用也没有,等你上天行宗还会拖后腿。”
白辞霜顿住脚步,一回头看到细微的晨光落在烛灰脸上,他眼角有微红。白辞霜有些心颤,后悔刚才没收住脾气,不假思索地开口:“我不会赶你走,我......你是我徒弟......”
“我不会赶你走。”他又重复一遍。
烛灰看着白辞霜突兀道:“师父是一定要去天行宗?”
“去。”
“好,”烛灰在脸上拉出个笑,“你会带我去吗?”
白辞霜没回答。
烛灰低下头,观察着白辞霜的表情,肯定地说:“你不会。”
“你什么打算都没有,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你只想一个人去天行宗如果救不出他就死。”
“他那么重要?师父,你不是说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拼命,你欠了他什么?把自己困在其中这么多年。因为他是......他是你的心魔......你喜欢的人。
烛灰哑了声音:“师父,你喜欢他,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放不下。你放不下他,哪怕那缕心魔你可以轻易毁掉,你也舍不得;哪怕找了几十年毫无消息,一个天行宗就足以让你赌上性命;哪怕你心中有我,也还是比不过他。”
白辞霜听到这里心中一震:“我没对你有任何龌龊的心思,只是师徒之情。”
“师徒之情。”烛灰嚼着这四个字,嗤笑出声,“白辞霜,你自欺欺人,我做不到。”
“我的好师父,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情谊,招惹到我,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了。”
“说实话,我嫉妒你口中的那个阿九,我讨厌你接近除我以外的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还想......”他没说完,紧紧抓住白辞霜的胳膊,低头吻上他的唇,锋利的尖齿几乎要刺破唇肉,他眼中的烛灰褪去了从前的顺从,露出妖兽的野性难驯,和独占欲。
看清那双眼的瞬间,白辞霜心跳得厉害,一把拍开烛灰,空气中蔓延开良久的沉默,他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开口:“你走吧。”
“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天行宗。”
“师父!”
白辞霜没有回应,转身出了长明宫。
他对皇宫不熟悉,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时,碰上了正要去上朝的苻越。
苻越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在轿辇上从众多随从中探出头来,看到白辞霜面有喜意:“告诉丞相,朕的师父心中烦闷,需要朕安抚劝慰,今日早朝就罢了。”
随从面面相觑,显然是对皇帝这种毫无章法的行为早有准备,行完礼后一一退下。
“师父今日怎么愁眉不展?不如说与徒弟听,说不得我有办法解决。”
白辞霜一想到烛灰心中又气愤又懊悔,看着一脸八卦的苻越火气又上来了:“都是你给的妖丹和轻莲心,明知道你师弟求成心切,过段时间或者分开给不行吗?”
这都能怪到我头上?
不论苻越心中如何想眼前人毕竟是师父于是接下责备,口中答道:“师父所言甚是。”
“所以师父是因为师弟急于提升修为,不爱惜自己身体生气?”
白辞霜没有答他。
“师父要去天行宗,“苻越看他一眼继续道,“但天行宗高手云集,师弟不提升修为怎么全身而退?”
“他不能去。”白辞霜直接道。
“哦,所以师父是一定要去的意思。我知道那人对师父的分量,可你让师弟怎么想?他多半以为自己是累赘,担心拖累师父。”
苻越状若哀叹:“他对师父的心意,徒弟我是比不了的。”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白辞霜有些软化的心听完最后一句又硬起来,哼笑一声:“心意,你确实比不得,你不如喊他师父得了。”
啊?师弟动手了?苻越仔细扫完白辞霜脖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谨慎开口:“师父对烛灰是怎么想的?”
“我对他是师徒......”
“你一厢情愿的徒弟。”苻越目光充满不信任。
白辞霜备受谴责:“一开始我觉得他似曾相识,看到他身体有伤难免心疼,我想与他在各国游历,觉得在一起时彼此皆有牵绊,我们都不再空荡荡的,身旁无一人。”
“他要做我道侣,说我喜欢他。”
我难道真的变心了?
苻越听到这里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辞霜,这就是你和祝长明联合起来欺瞒我的报应。
看眼前好似人畜无害的白辞霜,苻越终究把风凉话咽下了。
“师父总要做一个取舍,”出于经验,他拍拍白辞霜的肩膀,道,“实在选不出来,我建议你选阿九。”
为什么?白辞霜满脸困惑,你和烛灰的关系这般差吗?
“你选了阿九,师弟也不会放手,到时候你可以两个都拥有,一个当徒弟,一个当道侣,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白辞霜斜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被祝阙夺舍了?”
“怎么会,真诚的建议。”
苻越说完转身回朝阳殿补觉去了,只留下白辞霜一个人站在红墙下继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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