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脚步声归于寂静,吕星明应该已经出门了。我放下小米粥,从枕边拿起手机,拨通了许长辉的电话。
“喂,辉哥,你方便说话吗?”
“方便,少爷。”
“听说你出车祸了,人没事吧?”
“还行,就是腿有点瘸,后备箱凹进去了,其他没啥。”
“你命真硬啊,我昨天也差点让人撞死。”
“少爷你没事吧?”
“擦破点皮,死不了。”
“那少爷你打电话是为了……”
“谁撞的你?”
“不认识,看着就是外地来的,过路车。”
“他们不是冲你来的吧?”
“不是,他们下车看了看,我让他们赔钱,赔完就走了。”
“赔了多少?”
“够修两台车了。”
“这么痛快?”
“一车人都喝酒了,估计是怕我报警,赔完钱就跑了。”
“东西没事吧?”
“没事。”
“你藏哪儿了?”
“我,我太紧张,忘带了。”
“你真是我亲哥啊!算我求你了,出门把脑子带上,别放家里睡觉行不行?”
“我今晚再去一趟。”
“得了得了,等车修好再说吧,这两天你安分点,没事别乱跑!”
“好的少爷。我还有个事想问你……”
许长辉还没说出他的问题,吕星明就回来了。他和他的声音,一起飘上了楼梯。
“老大,我忘拿东西了,上来拿一下。”
我把手机塞进被子,高声问他:“你回来了啊,什么东西忘拿了?”
“钱包。”吕星明从门口冒出了头。
我真服了,能不能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太影响大局规划了。
“钱包都不拿,你还能记住啥?”
“包子油条馅饼。”
“你是不是怕我赖账,所以才跑回来的?”
“没有老大,我真忘了。”吕星明走向衣架,找到自己的黑外套,手伸进兜里摸了摸。
“你把衣服挂我屋干嘛?”
“是你让我挂的啊!你昨晚说舍不得我,非要让我抱着衣架,学猴子爬树。”
“我什么时候让你学猴子爬树了?污蔑人也要讲证据的啊!”
“是真的。”吕星明掏出钱包,转身往门外走。
“过来。”我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两张红板,拍进他手里,“早餐钱我给你报销了,别再跑回来找钱包了。”
“太多了,用不了。”
“买多了冻冰箱里,省得你再做早饭了。”
“一张就够了。”吕星明抽出另一张还给我。
我把钱掷了回去:“拿走,剩下的给你当劳务费。”
“好的。”吕星明俯身拾起钱,走出卧室下楼了。
我掀开被子,躲在墙边,听到了大门关锁的声音,又溜回来,扒在窗口看了看。吕星明快步出了小院,背影依旧宽阔。
我跳回床上,钻进被窝,捞起手机,继续通话。
“喂,你还在吗?”
“在呢少爷,你刚才怎么没声了?”
“我恨死你们这些丢三落四的人了!”
“我下次一定注意。”
“你刚才想问什么?”
“我就想问问,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弄丢了,我怕不好交代。”
“你把我的U盘弄丢了?”我惊叫。
“不是不是!少爷,没丢,真没丢!我就怕是特别重要的东西,万一弄丢了,我赔不起。”
“我说过了,你什么都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不知道才能保平安,明白吗?你也想进去蹲几年是吗?”
“不是不是!少爷,我不问了,我修车,我尽快把车修好,这总可以吧?”
“你好好修吧,下次出门别忘了带车就行。”
“那怎么能忘呢,毕竟是一辆车……”
我把电话挂了。
许长辉废话太多,我实在不想听。要不是有严阿姨在,我怎么可能搭理他。
真是本事不大,废话不少。
我看了一眼床头柜,刚才没吃完的小米粥凉透了,更不想喝了。那碗小凉菜还挺爽脆的,我端起来两口就扒拉光了。
余下的时间里,我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刚才吕星明到底是没出门,还是半路上折返回来的?
我怀疑他在监视我。
没过多久,吕星明就回来了,咚咚咚咚地跑上楼:“老大,我回来啦!包子油条馅饼,你想先吃哪一个?”
“先放下吧,去洗洗手。”我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
“好嘞。”吕星明将三兜冒着热气的早餐,挂在了卧室门把手上,转身走进卫生间,哗啦哗啦地洗手。
我忍不住问他:“谁派你来的?”
水声停了。吕星明甩着手走了出来:“老大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谁派你来的?”我又问了一遍。
“没有啊,不是你让我去买早餐的吗?我买回来了啊!”
“谁派你来监视我的?兰叔?杨春帆?李姨?孟祥龙?还是条|子?你到底是哪头的?”
“我是你这头的啊,老大!”
“那你为什么要监视我?”
“我没有啊!不是你让我平时多陪陪你吗?”
“我让你去买早餐,你为什么躲在楼下,偷听我打电话?”
“我没有啊,老大,我直接出去了啊!半路上发现没拿钱包,我才回来的,没有偷听你打电话。”
“你出门不穿外套吗?”
“我穿了啊!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件,你给我买的啊!你说衣架上那件太丑了,让我别穿了。”吕星明指着自己身上的灰色外套。
“我什么时候说的?”
“就昨天晚上啊,你不记得了吗?”
“吕星明,我是喝酒了,不是喝药了!我还没傻呢!”
我猛地捶了一下床头柜。
吕星明被我吓得浑身一激灵。
“老大,我真的没有偷听,请你相信我……”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保证不杀你。”
“真的没有啊老大!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是去买早点了啊!”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带鞘的小刀。
吕星明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里。
升初中的那年暑假,我爸我妈开车,带我去温波省旅游。在金安市银塔寺景区里,我妈上卫生间还没出来,我爸带着我随便走走。有个黑脸汉子凑过来,抻抻袖口,露出一截刀柄,问我爸要不要。我爸让他拿出来看看。他说不行,周围人多,会引来保安的。我爸给他递了一根烟,问他想卖多少钱。他把烟别在耳后,伸了五根手指,我爸以为是五百,不算贵,便放低声音,压到了三百。那汉子立马急了,说他要卖五千,不是五百。
我爸一听价钱,拎起我就走。黑脸汉子连忙拽住我爸,说他不是胡乱开价,这把刀可值钱了。我爸让他拿出来看看。那汉子眼见躲不了,就拉着我爸到墙边,东张西望地把小刀掏了出来。我挤在两人旁边,探头看了一眼。那把小刀不算长,和我的前臂差不多,外头套着刀鞘,刀柄银光闪闪的,嵌了三四块宝石。黑脸汉子取下刀鞘,抓起一绺头发,搭在刀刃上,请我爸吹口气。我爸皱着眉毛,轻轻一吹,那绺头发便被拦腰切断,一半飘落在地上。我和我爸都觉得它太锋利了,一定是把好刀。
我爸想买,但又觉得五千太多了,撇撇嘴说,刀虽然好,但不值五千。那汉子说他这把刀可不一般,是祖上传下来的,曾有位王爷随身佩着,杀过人沾过血。我爸说不要不要,太吓人了。那汉子又说,沾没沾过血他也不清楚,但肯定是个老物件,好几百年了,有人出三万块钱他都没卖。我爸就问他,到底是哪位王爷,什么朝代的,姓什么叫什么。他都答不上来。
我爸说刀鞘太新,一看就是刚做的,冒充什么古物。那汉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刀鞘确实新,是自己后配的牦牛皮,原先没有,但刀肯定是老的,先前刀柄上掉了一颗宝石,他拿去问专家,专家告诉他是红宝石老料,品相极佳,过去少见,现在更是难找,一颗一千都算便宜了。我爸有些心动,却没装太多现金,就掏出钱包给那汉子看,里面只有两千三,能卖就卖,不能就算了,谁也别吃亏。黑脸汉子想了半天,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正巧我妈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我爸也露半截刀柄给她看。我在旁边说,上面是红宝石,可好看了。我妈愣了一下,对着阳光看了看,告诉我,上面是不值钱的石榴石,不是红宝石。我不相信,我说它是红的,为什么不是红宝石。我妈说,红宝石和红色的宝石不一样,何况这几块破石头的颜色也不红,都有点琥珀色了,很普通,估计是南亚产的。这不是骗人吗?我爸到处找那个黑脸汉子,可对方早就跑了,他只能自认倒霉,把小刀带回了家。
我妈总拿这件事笑话他,说他傻得可爱,一点心机都没有。我爸却说,小刀越看越顺眼,一定是那汉子不识货,让他捡了个大漏。每次感慨完,他俩都要凑在一起,研究研究小刀的形制,你来我往地交锋几句,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把小刀藏在枕下,不是为了防身驱邪。
是因为我想他们了。
我夜夜枕着小刀入睡,也许还能梦到我爸笑微微的模样,再和他说几句话。
吕星明并不知道我家的往事,此刻他面色惨白,朝我大喊:“老大你要干什么!别拿刀!有话好好说!”
我拔掉牦牛皮鞘,用刀尖指着他:“过来,让我砍一刀。”
吕星明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没做坏事就别躲,砍得越深越忠心。残废了我养你一辈子,死了算你倒霉。”我用拇指搓了搓刀柄上的石榴石,“如果你真是他们派来的,现在就夺了刀,反手捅死我,回去找你的主子领赏。今时今日生死两清,张子鹤也不欠你什么了。”
“不是的老大!没有人指使我!我是你亲自选来的啊!”吕星明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别这样,我真的很害怕!你把刀放下!”
“我再说一遍,过来。”我用小刀指了指床边的空地,“你要是还听我的话,就乖乖走过来。要是不听话呢,我也不想要你了,你爱去谁家就去谁家吧。”
“老大,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监视你!”吕星明快哭了。
“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的手腕垂了下来。
“老大你别赶我走!”吕星明架起双手,一步一抖地朝我挪动,“我过来了,你别砍我。”
“这么乖?”我用刀尖戳着空气,上下打量他,“砍哪里好呢?腿?胳膊?后腰?肋骨?胸口?还是脖子?”
“老大,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你不要砍我!”吕星明哀嚎起来。
“算了,就砍脖子吧,肉厚血多,刺激。”
“不行老大!会死人的!”他捂住喉咙,倒退半步,“求你了,不要砍我!”
“过来,跪下。”我将床边的椅子推开,“别躲。”
“老大……”
“我不想说第四遍。”
吕星明走了过来,手扶床边,单膝跪地,垂下头颅,露出颈项。
他的脖子看起来修长有力。
好想咬。
忍住了。
我用左手食指,轻轻划了他一下。
吕星明抖了起来。
“别躲。”我屈指弹了弹刀背,“我数一二三就砍喽,你现在还有机会夺刀。”
吕星明仰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垂下头,一动不动。
“一。”
他抱紧了膝盖。
“二。”
他捂住了眼睛。
“三。”
我数到三,轻翻手腕,将小刀插回了皮套里。
“起来吧,不逗你了。”
吕星明拿开手,睁眼抬头,见我收了刀,立马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哭得很委屈。
玩过头了。
有点后悔。
我俯低上身,抱住吕星明,揉了揉他又短又硬的头发:“对不起啊,星明,别怪我。我也是被他们整怕了,才想试试你的。别哭嘛!哎呀,越说你越来劲!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传出去多丢人啊!”
吕星明摇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不肯抬起来。
“对不起,星明。我是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跟我。你要是别人派来的,怎么可能不反抗呢?你真的很好,是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你比岳武穆还忠心,你简直就是武侯再世!”
“那你还吓唬我。”吕星明终于开口了。
“哎呀,我这不是逗逗你嘛,怎么可能真的砍你?”我推推他的肩膀,“倒是你,傻不愣登的,说让你跪你就跪啊,真不怕我把你头砍掉吗?”
“我相信老大不会伤害我。”吕星明仰起脸,给我看他的红鼻头。
“真的假的?”
“真的。”
“你这么信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用拇指刮了刮唇沟。
“我不是内鬼,老大,你一定要相信我。”吕星明抓住我的手臂不放。
“我信,我信!”我点头发誓,“以后谁再敢挑拨离间,我一定把他嘴打烂!”
“老大……”
“好好好,收!”我堵住他的嘴,“快把早饭拿来吧,饿死了。”
“好。”吕星明抹了抹眼睛,走向门把手,“你要吃哪个?”
“被子都给我哭湿了,你是水母吗?”
“我是猴子。”
“你是傻子。”
“嗯。”
“给我半根油条。”
“好。”吕星明撕了半根油条。
我咬了一口:“好吃,就是有点噎。”
“还有粥,我给你盛。”
“好。我还要两个肉包子,一张馅饼,装盘子里端上来。”
“好的老大。”
我故意逗他:“别趁机下毒噢,我鼻子很灵的。”
“我替你试过了,没毒。”
“爱卿劳苦功高,速去速回!”
“遵旨。”吕星明破涕为笑,拎着三兜早餐,跑出了卧室。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如老陈醋,酸得悠长绵软。
刚才实在太过分了,肯定伤透了他的心。
我真该死啊。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可是抽肿了又得麻烦吕星明帮我揉。
算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
老实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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