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夏日的阳光已经带上几分热意,透过窗棂洒在褪色的木质餐桌上。
电饭煲插着插头,里面是昨晚预约好的白粥,打开盖子,冒着细细的热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晕开一层薄雾。
旁边碟子里,是陈攸蘅自己煎的荷包蛋,边缘煎得有些焦黑,油星子凝在瓷盘上,没有林绣平煎得那般恰到好处的金黄。
陈攸蘅端起粥碗,掌心触到温热的瓷壁时,才稍微驱散了些晨起的空落。她小口啜着粥。咬了口煎糊的荷包蛋,苦涩的焦味在嘴里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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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攸蘅背着书包,走在去上学的小巷里。夏风掠过她的发梢,她垂着眼,心思还停留在英语单词的拼写里,丝毫没察觉身后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
“嘭!”
一股猛力从身后袭来,她背着的书包被狠狠踹中,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前踉跄了几步,随后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咬着牙没出声,撑着地面慢慢抬头。
柳依站在最前面,红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卷发被风吹得微乱,却依旧是副娇俏模样。
她身后跟着三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生,校服被改成紧身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柳依朝其中一个粉毛嬉笑了一声,“哎呀,我只是让你叫住她,你看看把人家小姑娘踹的。”
陈攸蘅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清亮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锐利。她手掌按进水泥地颗粒里,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朝中间的柳依微微皱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的香水味很难闻吗?”
柳依被这句话刺得脸色骤变,眼底的怒意瞬间炸开。她扬起手,带着一股狠劲,“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扇在陈攸蘅的脸颊上。
陈攸蘅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脸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她没还手也没还嘴,眼睛从远处一个红点掠过。
柳依染着黑色指甲的手在半空甩了甩,声音依旧甜,“嘶!真是把我手扇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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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早晨,陈攸蘅独自蜷缩在巷口角落,她把脸上的红印,膝盖的伤口,背包后的脚印一一用手机拍了下来。
她一瘸一拐走进警察局,刚到门口,就有人把她认出来。
“是…陈警官的女儿?”值班的年轻警察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上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孩子,你怎么了?”
陈攸蘅低着头,“你好,我找一下李警官。”
很快,李广国赶了过来。他看到陈攸蘅这副模样,眼眶瞬间红了:“小蘅……跟李叔说,谁干的?”
陈攸蘅摇摇头,“李叔,我想你帮我调一下和平巷口那颗槐树上的监控。”
李广国听到这,心下了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脾性倒与你父亲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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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柳依打陈攸蘅的事在学校似已经传开了,一路上她遭受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陈攸蘅始终低着头,径直走向了行政楼的法制办。
她将手机里的监控视频,受伤照片,一一摆在张老师面前。
“张老师,这是证据。我要柳依及视频里出现的同学向我公开道歉,并保证不再对我进行任何形式的霸凌。”她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种坚定。
法制办的张老师是位戴着厚镜片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视频和照片,他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同学,你做得很对。对待校园暴力我们必须零容忍,我们会立刻调查处理。”
陈攸蘅举报这件事传到高二时,周砚冰正和几个兄弟在学校假山后抽烟。
柳依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把自己被要求公开检讨的事一顿抱怨,末了还不忘抹黑陈攸蘅,“我看她就是疯了,这么点小事要把我往死里整。”
周砚冰弹了弹烟灰,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你扇的她?”
“谁让她...”
“我问你是不是。”周砚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混惯了的压迫感。
柳依被他盯得发毛,小声嘟囔:“是又怎么样……”
“该。”
旁边兄弟吐出一口烟,:“砚哥,不管柳依了?”
“一个自己动手打人还喊冤的,管她干嘛。”周砚冰嗤笑一声。
周围兄弟朝柳依看了眼,只见她此时的脸色极度难看,下一秒眼泪流出来,哭着跑走了。
刘谦溪把手搭在周砚冰肩膀上,“哎!那个叫陈攸蘅的小学妹,真是不一般啊。”
周砚冰把烟蒂踩灭,刚呼出的烟还未完全散去,轻轻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被打了不躲不藏,收集证据刚到底,确实是一个勇敢的丫头。”
-
学校似很重视这起事件,叫了几个学生,搬了几个桌子椅子摆在主席台,校领导往上面一坐,一个教育大会就这样草草开始。
随着广播的通知,高一高二的学生全都聚集在了操场。引人注意的是,主席台上的的陈攸蘅与柳依,她们各站主席台两边。
站在前排的女生们捂着嘴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好奇与八卦,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细密的蛛网:
“你看柳依把人脸都扇红了。”
“那个陈攸蘅是不是太较真了?”。
“这哪可以说是较真,人都那样了。”
.......
几个爱凑热闹的男生则挤在边缘,吹着口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还有些性格内向的学生,低着头假装看书,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向主席台,脸上写满了局促。
人群最后方,周砚冰倚着篮球架,姿态散漫。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抬眼望向主席台上的陈攸蘅——她站在那里,面对全校师生的目光,没有丝毫瑟缩。阳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韧劲。
周砚冰心里莫名一动,那股漫不经心的痞气被悄悄撕开了一道缝。他越发觉得这丫头真是,矛盾又有意思。
他把刘谦溪给的一根烟塞进兜里,指尖触到一个东西的尖端。刘谦溪也往主席台看了眼,“这事儿闹这么大,柳依估计要恨死她了。”
周砚冰没接话,只是盯着陈攸蘅的方向,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深了些。这出戏,倒是比平时那些无聊透顶的日子有趣多了。
校长拿着话筒站起身,声音透过广播传遍操场:
“同学们,校园暴力是我们绝不能容忍的行为!针对柳依同学殴打陈攸蘅同学一事,学校经过调查,现已查明真相,情况属实,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另外,在这个会还没开始前,陈攸蘅同学就提出了,想上台说一些话,下面,请陈攸蘅同学上台发言。”
陈攸蘅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走过去,她没有看台下任何一个人,只是接过话筒,语气平静却带着利刃般的犀利:
“我请求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想博关注,而是我想告诉大家,这校园暴力的背后,是我们学校某些人对‘混混’的纵容,是对恶势力的视而不见,这更是一种扭曲的风气,好像谁够横,谁够不讲理,谁够刺头,谁就能在这学校里横行霸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好奇或躲闪的脸:“今天我要求的不仅是柳依的道歉,更是希望大家能知道,这种以欺凌为乐,以退让为耻的风气,早该改改了!如果连被打了都只能忍气吞声,那这学,不上也罢!”
话音落下,操场一片死寂。周砚冰靠在篮球架上,帽檐下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波动——这丫头,是真的敢说。
校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以为这个小姑娘会按照事先说好息事宁人的方向走,结果这下不光将矛盾激化,更是直接戳中了学校管理上的痛点。
校长抬手想拿过话筒,却被陈攸蘅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我的父亲是警察,他教我遇到不公要据理力争。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和谁作对,只是不想让这种歪风邪气,把这所学校变成第二个‘法外之地’!”
柳依在旁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始终咬着牙没出声。
陈攸蘅说完把话筒递给校长,转而退到一旁。
周砚冰看着台上那个把“法外之地”四个字“砸”得响亮的女生,即使有人遮挡,他仍然把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得清清楚楚。
旁边的刘谦溪推了他一把:“这陈攸蘅……真敢啊...”
周砚冰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味:“敢?她这叫疯。”
他似乎突然明白,那天晚上,陈攸蘅为什么有勇气挡在他面前。
陈攸蘅的勇气不完全来自她的父亲,更多的在于她骨子里那份对“善”与“恶”的较真——较真到在大多数人选择妥协的环境里,彻彻底底活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疯子”。
他低头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学校里装的浑,耍的痞,忽然觉得跟陈攸蘅这份“疯”比起来,自己活得倒像个怯弱的逃兵
周砚冰把手整个伸进口袋,在确认那个东西是柳依放在他身上的女士香烟后,昨晚柳依与他一起的对话,字字句句瞬间刺入他脑子里:
柳依:“这女的谁啊?为什么加你?”
周砚冰:“一个学妹。”
柳依:“一上来就让你教她做题?她叫什么名字?”
周砚冰:“你话再多就回去”
....
那盒女士香烟在口袋里硌得他手心发紧。他望着远处陈攸蘅的身影,心头发沉。
“啧。”他低低咂了下舌,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丢进一旁垃圾桶。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无所谓”,把陈攸蘅推到了这场闹剧的中心。
晚风掠过耳畔时,周砚冰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滋味,像迷雾一样,缠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走了。”周砚冰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冲刘谦溪摆摆手,转身往校门口走。
刘谦溪追上来:“不看柳伊道歉了?”
周砚冰脚步没停,声音混在风里:“没什么可看的...这出戏,最有意思的部分已经演完了。”
-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慢地把校园裹了起来。
陈攸蘅走出法制办时,学校里已经没有学生了。
廊灯把她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她抬手摸了摸颊边快要淡去的印子。
“陈攸蘅。”
那个声音让她动作一僵,转身,只见周砚冰倚在门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
陈攸蘅不自觉攥紧书包带。
周砚冰从口袋掏出一条黑色包装的薄荷糖递给她,“给你。”
他站得太近了,烟味混着少年清冽的气息,让陈攸蘅几乎紧张地不敢呼吸。
“谢谢....”陈攸蘅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接过。
包装上还残留着他口袋的余温,幸好光线暗,不然陈攸蘅这通红的耳根不好解释。
周砚冰垂眸看她,喉结滚了滚,忽然笑出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你倒是有种。”
暮色在他眼底碎成冷光,风卷着香樟叶落在两人脚边,陈攸蘅闻到那股烟味,步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
她看着周砚冰的脸,暮色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陈攸蘅:“如果是你,你会像我一样吗?”
周砚冰顿了顿,打火机在掌心转了个圈。他抬眼,瞳孔里又变成一片浅灰,语气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倦:
“我?”
陈攸蘅感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炸开。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却又忍不住想从他的沉默里,抠出一丝哪怕微末的答案。
“没意思的假设。”周砚冰把打火机揣回口袋,转身往校门口走,“走了。”
他的背影在暮色里拉得很长,陈攸蘅望着那道影子,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气泡,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没走几步,周砚冰脚步忽然停住,侧头瞥了她一眼,声音淡得像风:“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甘心让别人白扇自己一巴掌,只是我和你的解决方式,可能会有些不同。”
陈攸蘅猛地抬头,撞进他平静的视线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对反抗的淡淡认可。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失序,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只能看着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黑色的连帽衫在暮色里晃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风又卷着香樟叶落下来,陈攸蘅站在原地,她低头笑了笑,心里那点失落,竟奇异地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填满。
陈攸蘅并不会吃周砚冰给的薄荷糖,所以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在那条糖的黑色外包装纸内,夹着一张小纸条,纸上写着: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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