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棠回到工作室时,整个人像一根被拨动后久久无法静止的琴弦。
她小心翼翼地把江熠白喝过的那瓶水放在桌角,仿佛那不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而是某种能赐予她力量的圣物。
速写本摊开在画板上,那幅被她命名为“疲惫却发光”的素描静静地躺着。
她拿起铅笔,指尖依然带着微颤,在那张脸上已经成型的轮廓上,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光影,线条,每一笔都像是想更深地触碰那个灵魂。
她终于舍得放下笔,打开手机。
微信对话框里,她发出的那句“到家了”下面,静静地躺着两个字:“晚安。”
——是江熠白在十分钟后回复的。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客套的寒暄,就只是晚安。
林疏棠盯着这两个字,足足看了十分钟,才像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动态停留在三天前。
那是一张训练室的照片,灯火通明,周围是队友们专注的背影,而他独自坐在角落的电竞椅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镜头聚焦在他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上,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正在用左手轻轻按摩着右手手腕。
配文和他的消息一样简洁,只有两个字:“撑住。”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疏棠的心上。
她想起他递水给她时,那只手动作的细微迟滞。
想起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桌下的样子。
原来他一直在忍着。
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一层水雾迅速模糊了手机屏幕。
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了那股酸涩。
就在这时,一封新邮件的提示弹了出来。
发件人是许知远,她合作的赛事方负责人。
附件里是她呕心沥血画出的官方宣传画线稿,上面用刺眼的红色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眼神不够破碎,感觉还是太强了,没有绝境里那种濒临崩溃的脆弱感。”
“肌肉线条太理想化了,像个完美的模型,能不能画得更真实一点?比如力竭后肌肉轻微的痉挛和颤抖。”
“整体氛围不对,缺少那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逆风局窒息感。现在这张画,太亮了。”
林疏棠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字眼,胃里熟悉的绞痛又开始翻涌。
他们要的“破碎感”,他们想要的“窒息感”,他们追求的所谓“真实”……她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悲凉。
他们要的这些东西,她每天都在活生生地体验着。
失眠的夜晚,胃痛的凌晨,被甲方一遍遍否定后独自面对空白画板的绝望,这不就是破碎和窒息吗?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她抓起数位笔,在软件里调出一个全新的图层。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那些参考用的比赛截图,也没有理会许知远的修改意见。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江熠白坐在角落里,低头用左手揉着右手手腕的样子。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凌厉的眉眼,只留下紧抿的唇线和线条锋利的下颌。
训练服的袖子向上卷起,露出的护腕滑落了半截,手背上青筋凸起,每一根都像是隐忍的宣言。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画笔复刻着记忆中的画面。
她把背景彻底压暗,抹去所有多余的光源,只留一束清冷的顶光,精准地打在他的头顶和那只受伤的手上。
那束光,像极了舞台剧落幕前,投给唯一主角的最后一束追光。
孤独,疲惫,却依旧是全场的焦点。
画完最后一笔,天已经蒙蒙亮。
她吞下两片安眠药,强迫自己睡了三个小时。
醒来时是中午,胃痛奇迹般地缓和了不少。
她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半杯温水,然后抓起那个画着江熠白素描的速写本和装着新画作的数位板,走出了家门。
站在“深林”战队基地那栋充满科技感的大楼前,林疏棠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前台的姑娘还认得她,知道她是官方合作的画师,笑着为她刷开了门禁。
“江队他们在三楼训练室,应该都在。”
林疏棠道了谢,脚步虚浮地上了三楼。
训练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阵急促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那种极致的专注和紧张。
她只是一个外人,这样贸然闯进去,似乎不太合适。
站在门外,手指攥紧了速写本的边角,正犹豫着是敲门还是就此离去,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江熠白走了出来,大概是想去接杯水。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队服,头发有些凌乱,看到门外的她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只是侧过身,用眼神示意她进去,声音带着刚从高度集中状态中抽离出来的沙哑:“进来。”
训练室里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所有队员都戴着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对她这个闯入者毫无察觉。
江熠白把她带到一个空着的座位上,从旁边拿起一副备用耳机递给她。
“这是上个月对阵‘烈焰’那场BO5的加时赛录像,最后一局,我没公开过。你看看。”
林疏棠有些茫然地接过耳机戴上。
她以为他会问她画得怎么样,或者至少问她来做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直接给了她一份珍贵的素材。
她点开视频文件,画面亮起,是江熠白的第一视角。
游戏开局并不顺利,“深林”战队被对面处处压制,经济差距越拉越大。
进行到第二十分钟,江熠白的打野英雄韩信在野区被对方四人围剿,血量瞬间见底。
与此同时,他的队友在中路被团灭,水晶基地的血条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三秒,最多三秒就会被超级兵推掉。
直播的弹幕在那一刻已经疯了,满屏都是“撤了撤了,守不住了”“GG,下一把”“夜王这波死透了”。
所有人都认为他会选择撤退,或者至少是拖延等死。
然而,画面里的韩信,在血量只剩一丝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没有后退,反而用二技能反向突进,冲进了龙坑。
在基地爆炸前的最后0.1秒,他用惩戒精准地抢下了风暴主宰。
“哇!抢到了!”
“这也能抢?!”
弹幕瞬间反转。
借助着主宰之力带来的护盾和属性加成,残血的韩信如天神下凡,在龙坑里辗转腾挪,躲掉致命技能的同时,反手打出爆炸伤害,一连斩下三个人头,完成了惊天动地的三杀。
紧接着,他带着中路刚刚刷新的主宰先锋,一路推平了对方的基地,完成了史诗级的逆风翻盘。
比赛结束,画面切换到赛后采访。
主持人激动得语无伦次,问他当时为什么敢那么赌。
画面里的江熠白,脸上还带着极限操作后的潮红,眼眶也是红的。
他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了一句后来被无数粉丝奉为信仰的话。
“我相信,只要我不死,就有光。”
那一刻,耳机里嘈杂的欢呼声仿佛都消失了。
林疏棠看着屏幕里那个同样疲惫,同样眼眶发红,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不灭火焰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胀。
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为什么会执着地想要画出那个“疲惫却发光”的他。
因为他们是同类。
她和他一样,都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死死攥着最后一丝光,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人。
江熠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旁边,他没有看屏幕,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等她摘下耳机,他才开口,却不是问她对比赛的看法。
林疏棠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嘶哑:“你……手疼吗?”
他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腕。
林疏棠的目光落在他护腕边缘,那里隐约露出一小块扎眼的淤青。
她垂下眼,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低声说:“我带了药膏,还有云南白药喷雾,还有几片暖宝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把东西往他面前推了推,不敢看他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江熠白看着桌上那堆东西,又看看她紧张到发白的指节,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疏离的笑,而是极淡,却带着真实温度的笑意,眼角都微微弯了起来。
“你比我们队医阿珍还操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揶揄,却没有半分嘲讽。
林疏棠的脸“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正手足无措,准备把东西收回来,却听见他说:“谢谢。明天还来吗?我给你看点别的录像。”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赛场上的凌厉,也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只有一片温和的、平静的湖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点头,像个得到老师表扬后,努力保证会完成作业的小学生。
傍晚,林疏棠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回到家。
她推开自己公寓的门,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邻居阿珍熟悉的字迹:“你家小橘跑进来了,在你床上睡着呢,我给它放了点猫粮。”
她心里一暖,推开卧室的门,果然看到她那只名叫“小橘”的橘猫,正蜷成一团睡在她的枕头边。
更让她意外的是,猫爪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小小的战队周边贴纸。
那张贴纸是她之前为了画画买的“深林”战队周边大礼包里的,上面印着一个酷炫的艺术字——夜王。
江熠白的游戏ID。
林疏棠慢慢在床边蹲下,伸出手,轻轻地摸着小橘温热的脊背。
猫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看着那张被猫爪守护着的贴纸,看着这个温暖而安宁的场景,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手背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擦了擦眼泪,拿出来一看,是江熠白发来的一条微信。
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深林”战队训练室里那块巨大的战术白板。
白板上写满了各种战术分析和复盘要点,而在最顶上,最显眼的位置,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一行崭新的大字:
“今日目标:别让棠不眠等太久。”
“棠不眠”,是她那个几乎从不示人的、充满悲观色彩的绘画小号的名字。
林疏棠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死死咬住指节,才没让自己失声痛哭出来。
窗外,夜幕降临,楼下夜宵大排档的灯光准时亮了起来,将温暖的橘色光芒投射进她昏暗的房间。
她看见阿珍系着围裙,正站在摊位前朝她的窗口挥了挥手,脸上是爽朗的笑容。
那光,那人,那条消息,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她几近干涸的心田。
第二天下午,林疏棠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到达战队基地。
她想,这一次,她不能再让他等了。
她走到前台,准备像昨天一样打个招呼,却见前台的姑娘一看到她,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棠老师来啦,”
前台姑娘笑着说:“江队一早就交代过了,您来了直接上去就行。哦对了,他还让我跟您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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