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哪吒二次出世于陈塘关。后子牙下山,正应文王羑里七载之事。不知后节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龙角勾得床帷皱了一皱,敖丙合卷,问:“当真将你打的七窍冒火吗?”
哪吒想起,不由勾动嘴角,除却勘破前情,也是因如今看多了人间的鬼畜视频,想想当时场景,也觉得好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并非这样堂前受辱。是佛老的一片好心,教我大哥做了恶人,为保我的肉身。”
敖丙抚平了书面上的折角,轻轻说:“不当这样写师父的。这一节写得不好。若他道你不该复仇,就该与你把道理讲通,他不讲也罢,只是为师之道不大通,就大不该一头给了你凶器,一头暗中请人美名其曰磨你杀性。那杀性纵有,不是他养成的么?令你受辱,他却假做看不见,还要落个好人名声,比李靖还可恨些。”
“许仲琳到底是一辈子古人。”哪吒不以为意,想了想,说,“我不曾细看,你这样说来,师父在里头确是有些……”
他是想说爹味,又觉得小龙跟不上网络,听不懂——他才不知道华盖星的网络有多通畅呢。
敖丙转头看他,问道:“有些什么?”
罢!子不言父过!哪吒道:“不说他。你是好龙,还肯为师父鸣不平。他虽不如书中这般的是非不分,也是个天道二字挂在口上的人。你若知道他的许多事,也不这样当他是好人。”
“当年他要你杀我,是吗。”敖丙道。
哪吒心头一凛,未料到敖丙知之。敖丙也并不等他答,自说道:“你们师徒情深,我是知晓的。纵是他当年有那样言语,也只是他修行不精。似书里这般,就沾些下作了,好不好辜负了颗信赖之心,”
哪吒听他言语,会得他是心疼自己,便是看了这样凡人写的故事,也要心疼。他心中不由动容,一时眼圈就要发酸。敖丙问他道:“只是这书已成了近千年,你怎说看得不熟?”
哪吒有些儿羞惭惭,把下巴搭在敖丙肩上,轻轻的,沙哑哑地说:“没你的章回,我不愿看。有你的章回,我不忍看。莫说是看,就是想到些儿,也要哭了。故此千年来,从不忍翻它。如今你醒来了,才敢同读。”
说到这儿,他又笑起来,说:“可知道后面有一节二哥变成花狐貂吗?”
敖丙看他仍然是这顽童气儿,不由失笑。二人头傍着头,肩依着肩,将手指贴在一处,轻轻摩挲着,重又看起这《封神演义》。有趣之处诚然不少,可恨之处也不可说不多,看了一会儿哪吒就丢掉,叫说乏味乏味!拿了小人书来给敖丙看。
“这世上凡人实在坏,总算做成朋友了,又叫你化为石桥了。”哪吒说。他从前怕看,如今都不怕看了,这等样的情节也能拿来揶揄。敖丙将那几页连环画翻看,也笑道,“还是人类聪明些。早知能这样化成石桥,何苦来回搬运行军呢?”
话刚落哪吒就捂他嘴,道:“不敢说。”
他将脸儿贴上去,在敖丙发鬓磨蹭,轻轻长长地吐气,道:“怎可永世做得长桥呢?怎可永世做得长桥呢……”
敖丙以手摩挲他脸,就道:“不做长桥。不做长桥。”
他两个这样耳鬓厮磨好一会儿,鼻息交缠在一起,低低地笑了。傍在一处,又接着往下看。哪吒道:“到如今,才知道为何岳丈誓死不肯让你跟随大军了。”
敖丙也是聪敏的龙,就是当年不能知之父亲的苦心,到现在那还能悟不透。天庭行事那样诡谲,无非是怕伤损了自己性命。哪吒认佛为父后不久,封神大战开启,他同李靖携军队,要往西岐去与姜子牙会合。敖广为天庭所威慑,不敢参与其中。那小龙当年也是少年意气,经了两轮生死,那肯听从?他也不管藏踪匿迹,整日里和哪吒同处,随军而行。敖广真是愁碎了一颗心,无可奈何。
是时大军渡江,舟船不足。若是现造,只怕延误战机。是那老龙携众多海族解了这燃眉之急。令同族子侄姑妹化为原形,驼载将士渡江。敖丙自然也在其列。只是说来也怪,这敖广向来是宽和的父亲,仁慈的君王,这一日不知怎的一反常态。连连喝令敖丙,一刻也不许他少停。那小龙飞来飞去百回不止,尾巴梢儿已不能摆动,敖广犹不肯放过。直到最后一批将士渡了水,把那小龙累得瘫软在地,一动也不能,涎水落在地上,结出灵芝。就是这一日伤了根基,数十年也不曾养回。故此,龙族在封神大战中就没了名姓。
哪吒统率大军前行,转回渡口见此情形,见小龙为解他的烦恼,几乎丢了半条性命。到底是年幼不懂这些心机,心痛得失声痛哭。敖广将他好言劝解,又义正言辞同李靖辞了别。年幼的眷侣聚少离多,就是这样再度离分。
军机繁忙,重聚头时已不知是什么时日,仍是一日驻军江边。看着江水悠悠,把哪吒心里想念,不觉的泪落双腮。他想着天下的水都通东海,一时情不自禁,放声叫道:“敖丙,敖丙!”
他喊来,不过为抒发思念,未敢当真。对着夕阳落泪片刻,将要离去,忽见江心浪花一甩。他停住脚步,心头振荡,那浪花又起,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就好似扎进太阳里。他为这美蛊惑住了,又为不是敖丙的失落而黯然。忽然间江边水波一动,一条龙儿扑到他怀里来。
少年的心事难淹留,说不出话,互相捧着就忍不住哭出来,把对方的眼泪都吃掉了。红红的日头沉了,江边变得泥泞,月上中天。在第一万次的告别里小龙终于从哪吒的怀抱里潜回了水中,水中,明月下,半立的身影,学着人间的女子,剪下了一缕头发交给了他小小的夫郎。
间歇性地替夫郎解决了拥有没有边界感的同事的烦恼(此处未标明杨戬身份证号)。
想起当年事,也是唏嘘。敖丙终是忍不住摇头道:“不知为何,就这样把龙族容不下。若非三弟入了佛门,到现在恐也难翻身。”
“从前不知,如今看来也可说通了。动物修行要先化人,人之修仙,要斩三尸,受雷劫,方能呼风唤雨,长生不老。龙族却生而如此。天地宠爱,翻云覆雨无所不能为,怎容人不妒忌。有这本领却也倒好,偏无护宝之能,就惹得小人加害。”哪吒道,“我还是在《西游记》里才明白这道理。书中大圣本领乃是菩提老祖所传,大圣人前显露,被逐出师门之际,老祖说,‘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你与岳父俱是龙,我本是个杀器转世,又成了藕做的生身。我等在人间还是活得少,均不懂这样道理,见这一句才明了。”
敖丙闻听惊讶,却以为真,他转头看哪吒,少半晌,不由笑道:“你果是得了大道了,说出这等话来,叫我尊敬。”
那得了大道的,他的道行就尽然毁却,顷刻间生了嗔喜心,得意说:“好你个小龙,今日方才知晓?你对你夫郎尊敬得实实的少。”
他就摆出成佛了道的大模样来。
敖丙低笑不已,道:“好好好,你如今非同凡响了。就不是你当年的桀骜。好不好我也是个龙三太子,就好当堂求娶?”
此一话前头提过,其中却另有隐情。原来敖广虽然不叫敖丙在封神大战中跟随,却只是爱子之心使然,怕伤损他的性命。实则他那企图之心并未消。故此封神大战结束,封神登天之际,敖广就带领敖丙上天求见,道说龙族在封神大战中助战士渡江有功,现下幼子将在成人之际,特带来听候调遣。他原为借这渡江之功为敖丙谋求个一官半职,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不了了之。
谁知天庭竟就这般的油盐不进,只把这功劳含混过去,赐下明珠宝物无数,唯独不提封赏之事。那哪吒求娶,就在今日。是他性情桀骜,不能眼见龙族受屈,也是不畏天威的品性,就敢与当朝明堂正道的对着干。这其中种种,都是为他众人的贪嗔痴不曾斩尽,才种下后头的因果。
大婚之后事,人尽皆知,不必多表。这年少夫妻的岁岁年年就如此许下,直到大圣师徒四人伴着金光斗射,驾着瑞霭千层,来到东方天庭。
哪吒说:“若不为我的桀骜,也就没有这千年的分别。”
“却说这样话。”敖丙掩他唇。
凡人整理的龙三太子传说在明之后断代,自此就再未能成体系。《封神演义》又广为流传,将敖丙的形象就框在其中。然而,尽管如此,仍有各处偏野地区还流传着些龙三太子的传说。有说行侠仗义,有说治灾救水,最最好笑的把他说成条贪吃的小龙,要往江里扔馒头助他斗恶龙。这些事儿自然不为真,有的是编撰,有的是错记,可百姓愿将这样的善名冠在他的头上,乃是早年结下的善果使然。
《哪吒之魔童降世2》爆火于人间,使得敖丙人人称姓,处处知名。至此方知,并不必有那正神的封位,通天的念力可胜却最旺盛的香火。原来就有这样的一朝一代,无需圣旨高封,香火长存,人之念力通天,就可造就一个神明。就如最初的神明诞生,别无二致。
如今想来,倘若当年敖丙未曾身殒,依从前那般行善事,做善举,至于今时今日,又当如何?若早知这等的无为而治,又何必当年的煞费苦心。只走你端稳的道路,千秋万代,自有人念你的名字。常言有道“天意难违”,如今方知,原来人心才是自己的天道。
漫漫修行路,唯是修心而已。
却可叹说,不经如此劫难,却不能通这样道理,开悟这样心性。哪吒经此大劫,明心见性。那小龙也在这一劫中见了自己的性灵,得了自己的道。这道更与哪吒不同,他的道是这样的返璞归真,就如刚出生于世上的一千年里,只作为一条龙儿遨游于世间,苍穹漫漫无穷,不知有天界人间。
从始至终,他未生过企图心。
最暴烈的火和最自由的水,如同太极的两端,相生相济,相依相存,在一个情字下,成就一片无极的混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吒非遇到敖丙而不能通情,敖丙非遇到哪吒而不能晓爱。生灵立于世间,最终极的命题无非一个情字而已。情自身而情万物,情万物而不累自身,是为大道生。
水火既济,天道乃成,混元道果生。这是哪吒和敖丙自成的天道。自此之后千秋万世,无分无别、无消无长,情之所至,道之所存。成佛成圣,如是而已。
有那芸芸众生,庸碌神明,千万年而不能解此中事。那知大劫当头,亦可谓是大道垂恩。要知此话何来,且看下回分解。
正是:
长庚犹在天王府,宝塔无辜化孽根。
庸才不解玄妙事,还把负恨作双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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