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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终回 戏中戏戏看戏中人 道里道道破道外身

前回说到托塔天王因哪吒事懊恼落泪,忽这一日老星降临,二人说起前情种种,把那李靖羞惭,不觉的泪落潸然。

长庚老安慰道:“天王也不必落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李天王道:“老星,此话却也不假。可当时天庭、龙王步步紧逼,哪里就容人思量?我也是无奈之举啊。”

长庚打断道:“哎?话不当如此讲。若非你当时一昧呈你的豪强,一句儿也不肯听太子言说,那就酿成这样天大的误会?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苦苦相逼。”

李靖长叹一声,道:“老星,那样情形,我哪里能想到其中的关节。即便如此,这小儿也未免性子太烈了些。想他当时不过二八的小年华,怎么就舍得了这一身父精母血?”话罢摇头,道,“实乃是杀器托生使然,非人力能为也。”

那长庚老静看他,闻听这话,却就一声作笑,道:“天王,若如此说,今日哭来何用啊?总归那是个杀器,就不知些人伦恩情,非人力能为也。”

李靖听出他话里嘲讽,泪惭惭地摇了摇头,说:“老星,莫说这等话,你就道我这些年来从无一些儿悔意吗?成神以来,夫人的埋怨也不知有多少。莫说夫人,难道我心里就对他没有些疼爱之情?长子次子都在西方世界,唯有这小儿我不忍离身,是当他做个守灶的人。如今他得了麟儿,我心头就不喜悦?何以如此待我?他的孩儿怎说也是我李门的香烟。若有一个,我不与他争辩,得了二子,却不许他的娘亲做奶奶吗?那老龙讲话也实实的可气,就不顾及些儿故人之情。想那龙三太子殒命之际,还是我在御前保本才免了他擅上天宫的罪责。他是老辈子人,原该有些习气,怎么就和那些小儿沆瀣一气了?”

他连声说话,金星就含笑连连摇头。听得李靖说完了,才道:“天王心里好大的委屈,就从不问问太子的委屈。依你言,从前的话儿都可不讲,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还记得清吗?”

李靖闻言懵懂,道:“还请老星讲来。”

金星道:“大唐贞观年间,大圣随功德佛取经,身陷无底洞。彼时大圣拿了丹头状纸到御前告你一事,你可记得?”

天王闻言有些忿忿,道:“此事我怎能忘却?那白毛鼠原是我之义女,哪吒的义妹,因佛祖的好生之德,就吃了这一桩官司。若非老星从中周旋,真不知如何见君啊。”

太白金星道:“也是那日你从来的莽撞,听了大圣言语,更不问青红皂白,就拿缚妖索绑他,举刀要砍。是哪吒以剑架刀,才没让你惹出大祸来。你当时是作何举动?”

李靖愣怔片刻,金星道:“是你急回身擎起宝塔,才敢与他答话。依你道理,这可是个父亲的做法?”

金星道:“自他殒命已有千年,就说是认佛作父,也是多年的父子相称。就不说父子之情是有是无,你我成仙修道之人,千年来什么爱恨了不却?纵是心头不曾原谅,便就对你拔剑就杀?若说为人上,我道你实实的小量了人。若你今日有这爱子的泪落,我还问你,当时哪吒见你去架宝塔,就不灰心?”

那李靖听说,面红耳赤,一时不能言语,只是摆了摆手。太白星将拂尘搭于臂间,整了整广袖,掸了掸前摆,悠悠道:“天王若愿听我小老儿一句劝,便就罢了吧,莫要执迷其间。就当是尔认定的父子缘浅吧!”

那天王也非是全然的混沌愚人,一来今天金星突然登门,他心头蹊跷,听说这话,又觉有异,问道:“老星此话何来?”

那金星笑了笑,还不待言语,门外仙童又来报:“天王,三太子处有请柬送来,请老爷去赴混元宴。”

二人同起身,李靖把那请柬拿来看过,原来今日是那两枚混元仙卵破壳授箓之日,哪吒为此大宴三界。那李靖一时嘴角上扬,为的是哪吒还愿邀请他,却又马上转阴,为的是冠姓之事。有这样前情,他在宴会上便觉有些尴尬,想了想,道:“老星,你自去吧。”

那长庚星略作一怔,竟就不劝,微微摇了摇头,抬腿要走。李靖却又拽住他手肘,道:“罢了,我还是与你同去吧。”

太白金星摇头笑了笑,不多言语,做一请势,二人同往云楼宫而去。

未到宫门,只见:

氤氲宝气射云宫,祥光瑞彩破千层。

八方仙子接踵至,三界神将比肩行。

但将近前,仙童引路,进得仪门之内,只见:

蓬莱岛上清酒,老君壶里灵丹,花果山上仙果,佛老莲前烛烟。

菩提舍利俱在,圣人神佛尽全,金光直射牛斗,福星高照人间。

太白金星与托塔天王入内,与众见面相叙。此情此景,确有几分尴尬。那些个神仙大抵知道了两枚仙卵落在龙族家谱上,只挂笑意点首,并不说恭喜言论。远处但见那老龙喜气洋洋,只在莲台仙卵处环绕。真是神仙的悲喜并不相通,有龙欢喜有天王愁。

那李靖见此场景,已是平添了几分郁闷。他素来与敖丙不合,加之又见斗战佛在二者身侧说话,更有几分多年的怨气,故此并不上前。太白金星去与旁人交言,一时间无人理会他。偶有仙人过来说话,又唯恐多说几句触及了他的心事,寒暄几句便罢。虽是欢宴,倒更引出他的凄凉了。

大圣原正与哪吒叙话,见得李天王进来,笑道:“三太子,你的天王老子来了。”

哪吒瞥了李靖一眼,哂笑道:“这一程却敢不带塔了。”

大圣笑道:“他带塔又怎的?不带塔又怎的?”

哪吒不答反问:“你戴紧箍又怎的,不戴紧箍又怎的?”

二人对视了然,便笑起来,彼此间摇了摇头。敖丙不解二人打的什么哑谜,更是不喜李靖,将手搭在哪吒腕子上,轻轻一压,道:“就是他带了塔来,今天还敢发作不成吗?你同大圣说起紧箍是何意?”

哪吒说:“好小龙,你不知,我非是嘲讽大圣。今天他纵是带了塔来,也做不成老子了。”

敖丙修为毕竟不在此化境,还不能解这话里的机关,虽如此,也笑了笑,说:“你好歹成佛成圣,怎么嘴上总挂着人间的糙话?”说到此,他忍俊不禁,见大圣已移神他处,笑道,“如今却是你要做老子了。”

他说不惯这等粗话,话罢不由掩唇低笑。哪吒见此形状,心头喜悦,说:“好浑家,好小龙,你说我可做得好吗?”

敖丙说:“我不知,你还这样孩子气呢。可怎么样叫好呢?总归差不过李靖了。”

哪吒说:“也难得有人能差得过李靖了。若是做成父王那样,算是好吗?”

敖丙道:“那便是极好极好了。”

哪吒说:“若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总有个样子看。”说话间神色一变,只见漫天祥光瑞霭,红蓝二气渐现,哪吒掐弄指尖,道:“时辰要到了。”问道,“二哥还没来吗?”

仙童报:“小圣真君还未到。”

哪吒恨道:“真真是关键时刻狗咬裤腿!就要破壳,如何是好?”

敖丙按住他道:“在场神佛无数,谁人不能罡位护法?想是有事绊住,莫急莫恼。”

“孤家寡人,何事绊住?”哪吒道,就挨了敖丙一击,他不由失笑,大叹道,“罢,他就无有给人当教父的命!我且找我的亲二哥去。”

敖丙骇然看他,不知道他整天上网都在刷些什么,这种场合说出这句话,比AI生成的还离谱。木吒到场之后安慰李靖良久,如今好不容易抽身,悄悄凑到跟前,正装作不经意竖起耳朵听。

那哪吒将要转身找他,就听门口唱道:“二郎显圣真君到!”

哪吒霎时面露喜色,迎上前去,把哮天犬抱起来搓,将这位操了苦心的好二哥连迎带骂了几句。敖丙回头,见到木吒黯然,心思一转,忙上前唤道:“二哥。”

木吒转头,对敖丙合掌,道:“弟媳,久别无恙。”

敖丙道:“我昏睡多年,哪吒处苦了二哥照料。孩儿破壳未请二哥护法,并非心头轻慢。你知吒儿是个贪大的人,我家中他请了我三弟八部天龙广利菩萨,佛门处自然是请孙大圣,只有道门中还缺一人,自然要请显圣真君。因二哥也是释家中人,故而才不在安排中,并非有意怠慢。二哥千万勿怪,多年来,他心里对二哥实在感激。”

木吒闻言,心头温暖,道:“此言见外了。我心里明白。只是父亲……”

敖丙脸色不由敛了一敛,笑道:“二哥,今日孩儿大喜,不提此事。”

木吒听言,知道无有他周旋的余地,本是佛门中人,更不强求,便作罢了。那厢哪吒呼朋唤友,仍是少年的做派。殷夫人已在李靖身侧,夫妻远望着年轻夫妻,李靖看着哪吒身影,想起太白金星话,心头难过,强忍住鼻酸。哪吒一声呼唤,道:“阵法齐整,更待何时?丙儿!”

敖丙回神,含笑看过去,只见莲台处,七彩氤氲,蛋壳振鸣,混元二气聚拢。大圣、小圣、小白龙,俱在罡位上,哪吒摆手呼唤他。

敖丙提摆走过去,与哪吒把手交握,轻轻吐出龙珠。哪吒催动真气,霎时间,阵法之内,处处火莲绽放,龙珠盘绕于龙蛋之上,残影如龙,天地间混元二气奔袭涌入其中。

阵法已然启动,正在此时,远天忽然金光大作,天兵天将高声道:“圣旨到!”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光影自西方世界而来,就与神兵接踵。与宴众神纷纷让开道路,那一路天兵径到跟前。

哪吒与敖丙已在阵法中,不能理会。那神将高捧圣旨宣读:“玄穹高上玉皇大帝金旨,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太子多年禀道求真,护佑安宁,了却人间祈愿无数,特封为金阙内殿中坛三太子元帅天尊!”

无人理会。敖广忙上前,俯囟道:“家婿不便,敖广代为接旨。”

神将交旨而去。

那神将身后之人走上前来,不是旁人,正是如来驾前护法,托塔天王大太子金吒。怪道他有邀未至,原是有公事在身,此时到来,手托金旨叫道:“我佛金旨,莲花圣人佛前护法哪吒太子多年来秉持释法,行善积德,慈悲为念,了却人间祈愿无数,特封为不动尊王佛!”

敖广亦代为接旨。

两道金旨降,那哪吒充耳不闻,二郎、大圣等俱是面上微微含笑。只见漫天金光斗射,诸天神佛屏气凝神,龙蛋响起破壳声。哪吒垂眸,面上不悲不喜,却有超脱意、慈悲意、少年意,轻轻吟诵道:

我儿我儿,授尔仙箓名。九重天外逍遥尽,斩却三尸在天庭。

我儿我儿,授尔仙箓名。秉持佛法知揭谛,不入六道与五行。

我儿我儿,授尔仙箓名。四海遨游任来去,八方**俱听从。

蛋壳瑞彩氤氲,脆响声阵阵,缝隙裂开、裂开,终于破壳,盘旋出两条闭着眼的小龙。一红一蓝两条小龙在阵法中游绕,化作一雌一雄两个婴儿,轻轻落在莲台中。

哪吒与敖丙相视而笑,阵法散去,二人大步上前,一人一个,捧起两个婴儿到怀中,又是相视一笑,那两双纯澈好奇的眼,投向自己的婴孩。

我儿我儿,你是天生地养之灵物。混元二气交聚,你是天下的爱结出果实,结在双亲最应得到你的时刻。

我儿我儿,你是天地眷怜的宠儿。你的双亲破执成大道,抚顶的神佛是你的父亲,无有上一代的未了却的罪业待你化解,生也干净,活也干净。

我儿我儿,你不需斩六欲断七情,你是龙的子嗣,你行来就有云与风。尔双子并蒂而落,与生俱来的力量不会让你孤独,你生来就只为了自在逍遥。

神佛抚顶,攘除灾祸,箓名加身,百世安然。尔不贪嗔痴,尔亦知荣辱,尔将随着尔父、尔母,在斩妖除魔时、行云布雨间见到众生疾苦,不必经过水漫浅滩的冷夜,不必熬过苦守千年的孤独。

这是尔双亲做成的天道,你是大道的果实。

孩儿的手握住了他们的手指,哪吒与敖丙对视,笑中含泪。那周围旁观神佛,除却敖广、李靖、殷夫人三人,俱是面带笑意。只那亲眷情感而哭。

哪吒在这目光中抬起头,对上殷夫人的目光。他母子二人就如多年没见过的一般。哪吒心头一时触动,嘴唇动了动,待要叫娘,又止住了。他看了一眼敖广,敖广不知怎的就会意,将手中两道金旨递到殷夫人手中。殷夫人不解其意,看向哪吒。哪吒道:“我本是阐教灵珠子降世,借着母亲的腹,生而为人。割肉剔骨,本是将生身之恩还尽,至于今日……”

殷夫人以手掩唇,双泪潸然。哪吒看了木吒一眼,道:“我亦唤一声娘亲。”

殷夫人靠在李靖肩头哭泣。哪吒看向李靖,道:“李靖,之后不必塔不离身,你我父子之缘已尽,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好自为之。”

李靖双眉紧蹙,上前一步。金吒一把按住李靖手腕,轻轻摇了摇头。李靖不解,还是打开了两道金旨。

霎时间,哪吒所有箓名封号浮于半空之中,代代加封的官衔众多,一眼望之不尽,却见那箓名上的“李”字,通通散了。

李靖大骇,捧着金旨的双手颤抖不已,不明就里。金吒在旁轻声道:“当日既说是认佛作父,今日三弟已成佛,自是无父之人。”

李靖忽而会意,猛看向太白金星。金星不与他对视,只感慨地低头摇了摇头。李靖待要发作,却又无话可说,要扔金旨,却又不敢,只一振袖,羞恼凄怆而去。殷夫人又不舍地望了哪吒一眼,脚步流连两步,紧追着跟随而去。

哪吒将话说完就不再理会他等人,低头逗弄怀里婴儿,一行仙众聚在身旁欢笑。大圣望了天王背影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他拿着桃儿挤进来,也来逗弄小龙,笑道:“贤侄孙,贤侄孙。”

敖广无奈摇头,众仙俱笑他。许多的神仙你一把我一把的把小龙儿抱来抱去,就如击鼓传花的一般。那些得道许久的老头子哪里懂得抱孩子这回事情,只在观音菩萨怀中最像那么回事。众仙调侃,这才对了,这是送子观音相。观音就也笑,竟配合着摆出妙相,大家都说好,掏出手机围着菩萨拍照。

大圣和哪吒二人不知何时已挤出人群中。大圣揶揄道:“哪吒天尊,成佛成圣,鸳鸯眷侣,羡煞旁人啊,嗯?”

哪吒望着敖丙背影,小龙儿回来了一只在敖丙怀中。哪吒笑道:“不当人子,说这等话讨巧,岂不该我羡慕你的才是?”

大圣道:“羡慕我做何来?”

哪吒笑道:“羡慕你得天人爱怜,就有那样的吴承恩。”

“哎?”大圣一笑,毛手儿搭在哪吒腕上,道,“此话说来差矣,民间有话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你看人间这千百个小书匠,却抵不得一个吴承恩吗?”

此话更在天道外,非常人所能悟得。只这一句言语,彼此意会,再不言说。敖丙对哪吒的目光有所感应,怀捧孩儿,笑着回头望来。

大唐贞观年间,哪吒在民间传说中还是一个少年护法神。彼时敖丙自云楼宫回家省亲,只见父亲愁眉不展。这太子是个聪敏的孩儿,贴心的人品,就问道:“父亲为何事发愁?”

那东海龙王乃是一条知天命的老龙,加之借了哪吒的力,将西海三太子送入取经队伍中,更知道些消息。他道:“孩儿,你有所不知。那齐天大圣在取经路上,顽性未消,因与唐僧有些争执,恐就要一拍两散。我想他少时就要到东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敖丙道:“父王此话,莫非是怕这猴头不好招惹,再闹龙宫吗?”

龙王道:“非也非也。一来是为了龙族的功果,若他当真放弃不去,叫你三弟可如何是好?二来,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若非当年有意叫他把定海神针铁拿去,也未必就能闹出这一场祸端,为此心中惭愧,也是为他有些忧心。”

敖丙闻言笑道:“父亲不必愁心,此事又有何难?那大圣乃是天生地养的灵猴,生来就有悟性,更何况多年来在人间混迹,更是人情练达。父王只要暗中稍加点提,他必能明白父王的好意。”

龙王道:“说来容易,旁人之事,哪里好轻易开口呢?孩儿,依你说来,可却如何点提?”

敖丙一笑,道:“此事简单,孩儿为父亲买幅画来,父王只需将此画挂于堂上,大圣见之,必然相问,届时父亲就借此画好言相劝,那大圣敏悟,岂有不成之理?”

“好孩儿,果然妙计,不知此画是……?”

龙宫胜境,千百年来古画不曾伤损,壁上明珠照得莹莹。

此画乃是,圯桥三进履。

《娓娓》至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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