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无辜,恪云矮矮的身子迈着小小的步伐跑进来,被亓官霂焱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可爱极了,虞妆暖看着心都化了。
自从那次未央宫掌掴之后,刘潇儿倒是肉眼可见地老实不少,眼下也只是远远坐着旁观。
恪云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费力伸手去够桌上的酥琼叶,亓官霂焱便拿给她吃。
东拉西扯了有一会,刘潇儿便有意无意提起恪云下个月生辰的事,虞妆暖勾唇一笑,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亓官霂焱对恪云还是疼爱的,擦擦孩子嘴角,对刘潇儿道:“你给操持操持,就在你的拂云殿办吧,以公主仪制,不必特别俭省,到时候朕跟皇后都去。”
刘潇儿欣喜应下,也算这趟没白来。
小恪云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弟弟也会来给恪云过生辰么?”
刘潇儿忙解释:“这孩子自从听说苏嫔给她添了个弟弟,高兴的不得了,非要吵着去长青殿看看珣祯。”
前几日,陛下为皇长子取名珣祯。
“去了么?”
刘潇儿脸色讪讪,“苏嫔对大皇子紧张的不得了,不让任何人靠近孩子,凡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我们也不好去凑热闹……”
祯,乃祥福也,是个好名字。可惜珣祯这孩子似乎福薄,自降生就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的请太医,听说苏皖愁得每天大把掉头发,人都瘦了一圈。
亓官霂焱沉默不语,刘潇儿见状,以为陛下终于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便老毛病又犯了,喋喋不休起来:“哎呀其实苏嫔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毕竟是皇长子,一万个尊贵……”
她的聒噪只换来亓官霂焱一个凌厉的眼刀,吓得她忙住嘴。孩子是最敏感的,恪云待在父皇怀里一动不动,对手中的酥琼叶也没了兴趣。
……
懿喜宫平阳殿内,岁月静和,二人对弈。
洛玉筱莹润指尖捏着黑子,坐姿端正,气质清妙,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拂在她的左脸,她眼神忽明忽暗,“娘娘高妙,臣妾甘拜下风。”
裘盈盈又捻起一子,紧盯棋局,不知在思索什么,“还没完。”
天色转暗,洛玉筱打量窗外,“时候不早了,臣妾也只能陪娘娘下到这了。”
裘盈盈放下手中白字,“与你相识多年,还未曾见你这样心急过。”
洛玉筱垂眸,“诸事繁冗,总要先解决了才好。”
旁人皆知洛家依附于裘家,却不知两家的女儿自幼也是手帕交,洛玉筱认识静妃,远比宫里其他人都要早。
望着一盘残局,裘盈盈道:“在这宫里,你是我唯一交心之人。”
“娘娘在少时便聪颖绝人,气度非凡,与寻常女子全然不同,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随。”
“今日的本宫,可有让你失望?”
洛玉筱微正神色,颇有臣子劝谏的意味,“娘娘神采依旧,何况帝王宠爱犹在,娘娘切莫自怜自艾,当勉力前行,事在人为。”
裘盈盈有些失神,“可惜色衰而爱弛,以宠幸立身,终非长久。”
“昔日在东宫,陛下步步为营,所以需要一个人理解他,支持他,如今陛下稳坐江山,需要的就不再是智慧,而是贤惠的女人。”
这番话算得上苦口婆心,却没被裘盈盈听进去半个字,她微抬下巴,眼中是对后宫其他女人的轻蔑,“后宫里贤惠的女人比比皆是,只有本宫能想他所想,忧他所忧,这正是她们永远也比不上的。”
洛玉筱还想再劝,但她知道静妃脾性,只好作罢。屈膝行礼,她缓缓告退。
城门外。
霂扬勒马止步,看着城墙上石刻的“御京”二字发呆。
他一路上风餐露宿,快马加鞭,临进城却有些心中惴惴,昨夜伍恺休咬舌自尽了,这无疑是他们的一大损失,伍恺休死前留下供词,说自己是受洛明继的指使,其他一概不知,怎么看他都像是为了保全背后的最终主谋而了结自己。
洛明继身为鸿胪寺卿,为何要杀在兵部任职的韦潺?二人平日并无交际,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洛伍两家的姻亲关系是本案绕不过去的事,所以干脆让伍恺休拉洛明继下水,本案到洛家就算了结,这应当就是那最终主谋打的算盘。
让于冲带领将士们在城外安营扎寨,霂扬则跟冯友章一同进宫面圣。
待二人汇报完剿匪之事,陛下着太医令张春翰为淮安王治伤,冯友章见状则自行告退。
大军一路疾行,伤有些化脓了,张春翰往伤口上撒消炎的药粉,疼的霂扬龇牙咧嘴。
亓官霂焱看着眼前不成熟的四弟,恍惚间就忆起幼时的事。
霂扬生母早亡,自幼便被交给当今太后抚养,他小时候顽皮得很,总是到处惹事,但胆子又很小,每次惹完事就躲起来找不到人,多少次先皇怪罪下来,都是亓官霂焱这个做兄长的挡在他前面。
这么多年了,亓官霂焱一直觉得照顾好弟妹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
上完药,张春翰又重新包上纱布,把霂扬包得像个活粽子,亓官霂焱忍住笑,看他又是吊儿郎当的坐没坐相,便习惯性地拿出兄长的架子斥他:“伤好了就赶紧回来上朝,看看你懒散的像什么样子。”
霂扬不客气地拿起地方新贡的荔枝剥,头也没抬就发牢骚:“皇兄你就不能让人喘口气,臣弟这一趟命都快没了。”
“朕还不知道你,受一回伤三分疼七分叫唤”,亓官霂焱余光瞥他一眼,合上奏章,转而道,“你上回奏章里说的那个于冲,给朕讲讲。”
霂扬来了精神,正襟危坐,“此人若善加利用,必为一员猛将。皇兄可还记得几年前与劬国交战,有一个人率部队殿后,呈以一当百之势?”
亓官霂焱点点头,此事他有些印象,只是这个于冲自那以后便没了建树,销声匿迹了。
霂扬咬破荔枝,甜蜜在他舌尖泛滥开来,他说话囫囵不清,“皇兄也不想想这几年军政把持在何人手里,于冲虽能勇猛杀敌,可却并不熟悉官场之事,孤身一人不懂逢迎,难免受到排挤。”
裘鸿山这些年军权在握,在军事上说一不二,任用的高级将领也都是世家子弟,于冲寒门出身,恐怕很难入他们这伙人的眼,
亓官霂焱对这些其实心中肚明,只是他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既如此,便升他为云麾将军吧,去东边镇守边疆,朕看劬国这几年也不是真老实。”
顿了顿,他又道:“胡蕴先掌管武官稽考,却不能使人尽其才,于冲的际遇应该不是军中独一份,此事他有严重的失职。”
胡蕴先乃兵部尚书,是裘鸿山的人,霂扬眼观鼻鼻观心,心叹他皇兄打得一手好算盘,借着于冲这件事正好拿掉胡蕴先的职,一举两得。
兄弟二人又聊起边疆的形势,一时忘我。
聊着聊着,亓官霂焱突然神秘兮兮地瞧着他,盯得霂扬心里直发毛。
“前几日,母后命人找了些官家女子的画像来……”
霂扬嘴角抽搐,“皇兄,臣弟的伤口突然隐隐作痛,恐怕还需要回去养上一养,要不臣弟先告退了。”
他作势要走,被亓官霂焱叫住,“朕替你回绝了,全是些资质普通之辈,朕料定你也看不上。”
霂扬拱手,姿态像个江湖人般洒脱随意,“皇兄之圣明,臣弟感激涕零,发自肺腑……”
亓官霂焱打断他,“马屁拍早了,朕可不是不让你娶亲的意思,最迟明年……”
霂扬苦着脸讨饶,“皇兄,你后宫女人这么多,当能体会其中苦楚啊,何必还要拖臣弟下水呢。”
女人多则是非多,不然也不会有皇后遇刺案的发生。霂扬话里有话,故意将话题往这方面引。
从他抓到伍恺休到他今日进宫汇报剿匪的细节,皇兄的反应都太平淡了,比他想象中平和太多,联想过往,霂扬愈发觉得如今的皇兄深不可测。
亓官霂焱不怒自威,“净说些不像样子的话!娶妻是你人生大事,何谈苦楚。”
他沉声:“霂扬,你莫要忘了,亓官氏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霂扬神色一凛。
前朝司马氏稳坐江山数十年,到最后一任皇帝时却子孙凋零,而皇帝又因沉迷修道,从不愿踏足后宫,以至于偌大国家竟找不到可继承之人。
彼时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亓官氏在当时身为司马氏的臣子,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在朝野中声望甚高。
最终司马皇帝的不务正业与无嗣引起大臣不满,迫于压力,司马皇帝只能禅位于亓官氏,也就是大宣的太祖皇帝。
试想当年若是司马氏有继承人,亓官氏的登基便不算名正言顺,皇帝自然也不会轮到亓官氏做。
因着这样特殊的开国经历,亓官氏极为注重子息的繁衍,哪怕是旁支,也会被要求将为亓官氏开枝散叶视为己任。
霂扬不禁心生敬佩,这方面皇兄一向做得比他好,为了完成亓官氏传宗接代的任务,就算对面是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也行。
尤记得小时候的沈羽柠眼高于顶,刁蛮任性,皇兄见到她都是绕道走,可即使如此,多年以后他依然能忽略自己内心的感受,将她纳入后宫,甚至与她同床共枕。
霂扬感慨,这皇帝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可他亓官霂扬却做不到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余生,思虑片刻,他还是打算混过去。
“母后给我挑的都是些娇小姐,忒难伺候,这些女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就像皇兄你整日忙着在前朝处理政务,只怕后宫的贵女们已经怨气滔天了吧?我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小娘子就不会这样,什么时候去都是笑脸相迎。”
亓官霂焱“啧”了一声,对他的言辞轻浮表示不满,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怨气”好像又确实存在。
兄弟俩都是打太极的高手,亓官霂焱对此避而不谈,只道:“这与你的事不能混为一谈。”
霂扬吃完荔枝又去剥葡萄,“别啊,既然说到了,臣弟倒要问一句,皇后遇刺案,宫里铁定有他们的内应,皇兄打算怎么查呢?”
绕了一大圈,霂扬终于问出他想问的。
哪知亓官霂焱顿时目光犀利。“怎么,你还真管起朕的后宫之事来了。”
霂扬头皮一紧,忽然就发现自己大意了。他时常在弟弟与臣子两种身份间切换自如,久了便有些自负,丧失了警惕性。在涉及虞妆暖的事情上,他的身份应该永远只是臣子,因为只有臣子的身份不会跟她产生任何交集。
在霂扬还在思虑着该如何圆过去的时候,亓官霂焱起身踱步至窗边,有明亮的光照进来,他闭上双眸,负手而立。
霂扬只听到他皇兄没有起伏的声线:“前几日边疆传来消息,将士们听说裘鸿山被缴了兵权,心生不满,劬国几次滋扰我边境,他们都消极备战。”
劬国与大宣交界,两国有宿仇,时常交战,前些年为了休养生息,两国立下互不侵犯盟约,但劬国阳奉阴违,总是暗中挑衅大宣,这两年更是明目张胆起来。
如此紧要关头,将士们却消极备战,这可不妙……
一提到军国大事,霂扬神情便严肃起来,连坐姿也端正了,“裘鸿山是自愿交出兵权,何来被缴一说?”
亓官霂焱神色莫测,“是啊,朕也没想到,没想到他裘鸿山掌兵这些年,边关军队竟也改姓裘了。”
军队是皇帝的军队,将士也是陛下的将士,边境军队只知裘大将军而不知亓官皇帝,这是比劬国侵犯还要严重的威胁。
霂扬后知后觉,开始觉得皇兄对剿匪一事的平静没那么简单,或许,他在布一场更大的局?
很快亓官霂焱就为他解了惑:“霂扬,你说区区皇后遇刺案,就算查了,又能对他们造成多大伤害?能让边关将士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效力么?”
看着皇兄似笑非笑的表情,霂扬背后一阵冷汗,他果然在布一场更大的局。
而裘家,或将遭受灭顶之灾。
霂扬心神稍定,皇兄愿意将此事告知自己,就说明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只是不知皇兄是否会告知她,若让她以为遇刺案就在洛家终结了,以她的性格……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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