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了“晨曦地产”项目现场的停车场。
一路无话。
但那截车厢里短暂迸发的、源于本能的气息，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悄然改变着两人之间看不见的磁场。
沈牧年率先下车，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迅疾的伸手只是周屿的错觉。但他没有立刻走向工地入口，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周屿。
周屿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快步跟上。
项目现场还是一片繁忙景象，钢筋水泥构筑出建筑的骨架，工地的喧嚣扑面而来。负责人早已等候多时，热情地迎上来，引着他们往里走。
沈牧年恢复了工作状态，与负责人交谈，询问工程进度和细节问题，言辞精准，气场强大。周屿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目光却敏锐地扫视着现场环境，与脑海中方案图纸一一对应。
他们走入未来将成为主展厅的挑高空间。阳光从尚未安装玻璃的巨型窗洞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跳跃，宛如一场寂静而辉煌的舞蹈。
沈牧年正听着负责人的介绍，目光冷静地评估着建筑结构。
周屿的注意力却被那片光与尘吸引。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束最大的光柱，脑海中瞬间闪过十年后，这里落成时，他与沈牧年并肩站在璀璨的智能光影下，低声讨论某个细节的画面。那时的沈牧年，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现实与记忆重叠，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去看身旁的沈牧年，却发现沈牧年不知何时也停下了交谈，正看着他。
不是看着现场，而是看着他。
沈牧年的目光，落在了周屿被光柱笼罩的侧脸上。年轻的面庞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睫毛上仿佛缀着细碎的金粉，那双总是盛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里面流淌着一种沈牧年无法理解的、深切的悲伤与怀念。
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为什么，这样一个充满朝气和才华的年轻人，眼中总会流露出如此沉重的情感？
那束光，那些飞舞的尘，还有光影中周屿那张带着易碎感的侧脸……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带着某种宿命感的画面。
沈牧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又轻微的悸动，转瞬即逝。
“沈总？”负责人见他走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沈牧年猛地回神，迅速移开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他转向负责人，继续之前的话题：“承重墙的位置不能变动，但这里的采光可以利用得更大胆一些。”
周屿也收敛了心神，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他走上前几步，指着那片区域，接上了沈牧年的话：“是的，沈总。我之前提到的动态光影，在这里可以有一个**设计。当阳光从东侧射入，我们可以通过预设的程序，让智能玻璃与内部的光纤装置联动，模拟出光线在空间中‘流淌’的效果，与自然光交汇，形成独特的视觉语言。”
他说着，一边用手在虚空中比划，试图更清晰地阐述那个构想中的场景。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亮，之前的悲伤仿佛被专业的热情所取代。
沈牧年听着，目光随着周屿的手势移动，落在他纤细却有力的手指上，落在他因投入而微微发亮的眼眸上。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提出质疑，而是沉默地听着，深邃的眼底似乎有细微的思量在流动。
负责人也被这个新颖的概念吸引，饶有兴致地追问细节。
三人就着现场的环境，开始了一场深入的讨论。周屿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指令的下属，而是成了一个可以提供核心思路、参与决策的伙伴。他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又总能落在可行的边界之内。
沈牧年偶尔会插入几句，或是指出潜在问题，或是提出更优化的方向。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却不再是单纯的否定，更像是一种……引导和碰撞。
在讨论到一处需要精确测量数据的角落时，那里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光线昏暗。周屿拿出随身携带的激光测距仪，正准备过去。
“等一下。”
沈牧年忽然开口。
周屿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沈牧年没有看他，而是对负责人说：“李工，麻烦让人把那个角落清理一下，光线太暗，数据容易出错。”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负责人连忙应声，招呼工人过去清理。
周屿站在原地，看着沈牧年冷硬的侧脸，心中却再次掀起了波澜。
他记得，十年后的沈牧年也是这样。无论在人前多么冷峻强势，在涉及到他的安全和小细节时，总会流露出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比如会在他熬夜画图时，默默帮他调亮桌灯；会在他忘记吃早餐时，顺手带一份三明治放在他桌上……
原来，即使忘记了关于“爱”的记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性呵护，依然存在。
角落很快被清理出来，光线也明亮了许多。周屿走过去，熟练地进行测量，记录数据。
沈牧年站在不远处，目光似乎落在周围的建筑结构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在尘土与光影中忙碌的、清瘦而专注的身影。
尘光依旧在舞蹈。
而某种无声的东西，似乎也在这片尚未成型的空间里，悄然滋长。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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