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五十分，周屿准时出现在公司地下车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汽油味和淡淡的尘埃气息，光线昏暗，一排排车辆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今天他穿得比平时更休闲一些，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职场的刻板，多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流畅的车身在昏暗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周屿认得这辆车，十年后，它依旧是他们车库里最常使用的座驾之一，只是那时，副驾驶永远是他的专属位置。
他走到车旁，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沈牧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今天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更显疏离。
“上车。”他目光平视前方，声音简短。
“好的，沈总。”周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带着冷冽木质香气的味道，是沈牧年惯用的那款香水。一切都很熟悉，座椅的角度，方向盘的手感，甚至是中控台上那个他多年前随手放上去的、已经有些掉色的平安符挂件。
可气氛却冰冷而僵硬。
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都隔绝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牧年熟练地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出车位，驶向出口。
阳光骤然涌入车内，周屿微微眯了下眼。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不敢轻易去看身旁的人。
他能感觉到沈牧年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不容打扰的隔绝感。
周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预想过单独相处的各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冰冷的开局。沈牧年似乎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速度慢了下来。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如同不断增殖的藤蔓，缠绕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周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膝盖处的布料。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为了让这次外出不至于毫无意义。
他斟酌着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不带任何私人情绪：“沈总，关于今天勘测的重点，我昨晚又梳理了一遍。除了之前方案里提到的几个区域，我觉得展厅后方那片预留的户外空间，或许也可以考虑做一个光影的延伸设计，增加项目的整体性和体验感。”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工作话题，应该不会引起反感。
沈牧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动，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算是回应，但也仅此而已。
周屿并不气馁，继续道：“另外，我查到‘晨曦地产’的董事长对传统园林造景很有研究，如果我们能在现代科技感的设计中，巧妙融入一些东方美学的元素，或许能在理念层面获得更多认同。”
这一次，沈牧年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极快地瞥了周屿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资料查得挺细。”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应该的。”周屿垂下眼睑。
对话再次中断。
周屿靠在椅背上，内心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像是对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说话，无论抛出什么，都得不到有效的回应。他甚至开始怀疑，沈牧年叫他一起来，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多一个能干活的劳动力，而非有任何其他层面的考量。
就在他心思纷乱之际，车子经过一个拥堵的十字路口，旁边一辆车突然违规变道，猛地插了进来！
沈牧年眼神一凛，反应极快地猛打方向盘，同时踩下刹车！
“小心！”
周屿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去。就在他的额头即将撞上前方储物箱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疾地伸了过来，精准地隔在了他的额头与硬物之间。
“砰”的一声轻响，是手掌与储物箱碰撞的声音。
周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惊魂未定。
而那只手，在完成保护的使命后，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而僵硬地收了回去。
周屿愕然抬头，看向沈牧年。
沈牧年已经重新握稳了方向盘，面色依旧沉静，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出手只是他的错觉。但他的嘴唇却抿得极紧，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周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收回的右手上。那只手，此刻正用力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在紧张？还是在……克制什么？
刚才那个动作，太快了，太 instinctive （本能）了。快到来不及思考，快过了一切理性的防备。
就像……就像曾经无数次，在拥挤的地铁里，在颠簸的旅途中，他总会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他一样。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刚才那短暂的肢体接触和本能的保护之后，悄然改变了。
周屿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滋生的、带着酸涩的暖意。
沈牧年，你的身体，好像比你的心……更记得我。
他没有再试图找话题，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沈牧年紧绷的侧脸和那只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车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沉默依旧在延续。
但在这片沉默之下，某些冻结的东西，似乎开始了极其缓慢的、无人察觉的消融。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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