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顺利得让人心慌。
护士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周屿记忆中，因羡慕他有一个“体贴入微”的恋人而流露出的善意调侃。
仿佛沈牧年昨天的出现和离开，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过场。
周屿一个人收拾着并不多的行李——其实就是一套换洗衣物和一个手机充电器。手机是几年前的老旧款式，屏幕甚至有些细微的划痕。他尝试用指纹解锁，失败了，最后是输入记忆里十年前的密码才打开。
界面陌生，应用寥寥。
一种难以言喻的隔离感包裹着他。他熟悉十年后那个科技便捷、他与沈牧年生活紧密交织的世界，而不是现在这个，连手机里都找不到多少沈牧年痕迹的现在。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沈牧年”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最终还是颓然放下。
该说什么呢？问他“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还是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这太荒谬了。
他深吸一口气，拎起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回到了十年前，拥有健康的身体和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本该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可如果这份恩赐里，唯独抽掉了他最珍视的那个人，那这重生的意义何在？
他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屿没有回他们后来同居的那个公寓，他知道那里现在还不属于他们。他凭着记忆，回到了自己大学刚毕业时租住的那个小单间。
狭窄，采光一般，书桌上还堆着一些没来得及清理的求职资料和设计草图。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合了。
他放下东西，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的瞬间，他有一种迫切想要搜索“沈牧年”信息的冲动，想看看这个时空的沈牧年，是否在商业上已经崭露头角，或者……有没有其他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但他忍住了。太过异常的举动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需要更自然、更不引人怀疑地去接近真相。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如今看来十分简陋的聊天软件。他和沈牧年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他住院前。
【我有点不舒服，可能要去趟医院。】
【嗯。知道了。】
沈牧年的回复，只有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和一个句号。没有追问，没有关心，更没有说他马上过来。
周屿的心沉了沉。他往上翻看历史记录，越看，心越凉。
对话大多是他发起，内容琐碎——“下班了吗？”“吃饭没？”“这周未有空吗？”
而沈牧年的回复，通常极其简短——“忙。”“嗯。”“再看。”
偶尔有稍微长一点的句子，也带着公事化的疏离——“项目进度报告发我邮箱。”“这个设计稿需要修改，意见已标注。”
没有亲昵的称呼，没有温暖的关怀，没有情侣间该有的任何分享欲和情绪波动。这根本不像是恋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更像是……下级对上级的汇报，或者至多是不太熟的朋友间的客套。
周屿的手指有些发凉。他无法将聊天记录里这个冷漠的沈牧年，和记忆中那个会因为他一条“好想你”的消息，就放下工作立刻回复，甚至会偷偷拍下晚餐照片分享给他的男人联系起来。
巨大的割裂感，让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那些甜蜜的十年记忆，才是他濒死前臆想出来的幻觉？
不，不可能。那些细节，那些温度，那些共同经历的点滴滴，真实得刻骨铭心。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梳理时间线。现在是X024年5月，他和沈牧年是在去年，也就是X023年秋天，在一次校招宣讲会上认识的。当时他是即将毕业的学生，沈牧年是代表公司前来宣讲的高管之一。
记忆里，是沈牧年先对他表现出了兴趣，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然后开始了温和而持久的追求。虽然沈牧年比他大几岁，性格也更沉稳，但在他面前，从未流露出如此彻底的冷漠。
难道，是这个时空的“追求”过程，根本不存在？
周屿感到一阵头痛。他关掉聊天软件，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个小摆件上——那是一个粗糙的手工陶瓷杯，是他记忆中，他和沈牧年第一次约会时，一起在陶艺店做的。沈牧年做得认真，却还是做得歪歪扭扭，最后被他嘲笑了好久。那个杯子，后来一直被沈牧年珍藏在办公室，用来喝咖啡。
而现在，这个杯子，孤零零地放在这里，落了一层薄灰。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杯子，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这至少证明，他们确实有过交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沈牧年。是一个标注为“陈姐”的人——他所在设计小组的组长。
周屿接起电话。
“周屿？出院了？”陈姐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职场上惯有的雷厉风行，“正好，有个急活。之前你参与的那个‘晨曦地产’的展厅设计方案，甲方那边提了新要求，需要大改。沈总亲自盯这个项目，明天上午九点，项目组会议室，他要听修改思路汇报。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你也参加。”
晨曦地产……沈总……
周屿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记得这个项目。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这个项目确实存在，但当时他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透明，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核心方案的汇报，更别提直接面对沈牧年了。
而现在，陈姐特意打电话通知他，意味着在这个时空里，他至少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
是巧合，还是……因为他和沈牧年这层“诡异”的恋人关系？
“听到没有？别掉链子！”陈姐见他没立刻回应，又催促了一句。
“好的，陈姐，我知道了。”周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会准备好的。”
挂了电话，周屿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反反复复。
明天。九点。项目组会议室。沈牧年。
他要以一个下属的身份，去面对那个冰冷、疏离、仿佛从未爱过他的恋人。
这是一个危机，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正大光明地接近他，观察他，甚至……试探他的机会。
他要亲眼看看，在工作场合的沈牧年，是什么样子。他要弄明白，这份突如其来的冷漠，究竟是只针对他个人，还是沈牧年本身就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某种未知的改变。
周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其中，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也没有那个会在灯下等他回家的人。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
为了那个爱了他十年、他也深深爱着的沈牧年，他绝不能就此放弃。
这场错位的重逢，他必须要扭转回来。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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