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发梢滑落颈间，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
林清晏站在玄关的感应灯下，看着眼前空旷而冷寂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没有打开，只有墙角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让这栋宅邸更显空旷森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人居住的、带着淡淡灰尘的气息。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华丽而冰冷的展示馆。而他，只是馆中一件比较特殊的展品。
“少爷，您先去冲个热水澡，别着凉了。我这就去煮点姜茶。”老张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惊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在他看来，少爷遭遇这等险事，是他这个司机的失职。
林清晏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笑意：“张叔，我没事。今晚你也受惊了，早点休息，姜茶我自己来就好。”
“可是少爷……”
“去吧。”林清晏的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车子的事情，我会处理。”
老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恭敬地欠了欠身，退向了佣人房的方向。
直到老张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清晏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才稍稍松动，显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他脱下湿透的外套，随手搭在手臂上，却没有立刻去浴室，而是赤着脚，无声地走上二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反手锁上门，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复古台灯。暖黄的光圈笼罩着桌面，也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沈墨渊离开的方向，早已被夜色和雨水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那个男人……
林清晏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帘的绒布。沉稳到近乎冷酷的眼神，精准利落的操控，还有那身挥之不去的、仿佛与雨夜融为一体的阴湿气质。
不是普通人。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开机，输入复杂的密码，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调出通讯录里一个名为“Z”的联系人，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查一个人。沈墨渊。男，约28-30岁。今晚约21：47分出现在枫林路至归云山路段，驾驶黑色奔驰G500，车牌临A8X11R（可能为临时牌照或伪造）。重点关注其与林氏集团、特别是与我几位叔伯及董事会成员的可能关联。隐蔽，勿扰。】
点击发送。信息在瞬间显示为“已送达”。
Z，周屿。他唯一可以交付部分信任的发小，如今在市刑警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信息渠道和调查权限。这件事交给周屿去办，最稳妥不过。
做完这一切，林清晏将手机放回抽屉，重新锁好。然后，他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雨水的冰冷和黏腻，也仿佛要冲散那件外套残留的、带着苔藓与烟草的冷冽气息。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思绪。
沈墨渊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必然会引起涟漪。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至何处，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目前尚未可知。
但他有种预感，这个男人的到来，将会打破他目前这种看似平静、实则僵持的局面。
是危机，也是转机。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沈墨渊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以及一部屏幕亮着的笔记本电脑。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头发依旧有些潮湿，随意地耷拉着，减弱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却更添几分落拓不羁的阴郁感。电脑屏幕上，不是一个商业精英可能关注的股市K线或财经新闻，而是一个设计极其简洁，甚至堪称简陋的黑□□面。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敲下几行字：
【日期：10.26】
【目标：林清晏】
【接触：完成。方式：意外（人为制造）救援。】
【初步评估：符合情报所述。外表温顺，缺乏警惕性，易获取信任。情绪控制力尚可，惊惧反应真实，未察觉异常。存在利用价值。】
【下一步：巩固“恩人”形象，逐步渗透其工作及生活，寻找“钥匙”。】
写完，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滚烫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易获取信任？
沈墨渊的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林清晏下车时，被雨水打湿的苍白侧脸，以及那双望着他时，盛满了惊悸与纯粹感激的、温润如玉的眼眸。
像某种无害的、需要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珍稀植物。
确实很能激发人的保护欲。尤其是，对于那些别有用心、试图获取他信任的人而言。
沈墨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咖啡杯壁。
他放下杯子，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关掉了那个黑色的界面，打开了另一个看似普通的浏览器窗口。搜索栏里，他输入了“林清晏”三个字。
大量的新闻报道和百科词条瞬间弹出。
“林氏集团唯一继承人”、“毕业于海外名校艺术史专业”、“频繁出席慈善活动”、“温文尔雅，低调神秘”……配图大多是他在各种公开场合的照片，穿着得体，笑容温和，举止优雅，但眼神里总是缺乏一种真正属于商人的锐利和侵略性，更像一个被精心培养出来的、用于展示的花瓶。
符合所有关于“傀儡继承人”的设定。
完美。
完美得……有些刻意。
沈墨渊关掉网页，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丝。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他接近林清晏的目的很明确——林氏集团内部一份至关重要的、关于未来五年核心产业布局及技术专利的绝密规划文件，代号“方舟”。这份文件，据他背后的人所说，目前由林父直接掌控，但作为继承人，林清晏未必没有接触的渠道。即使没有，他也是接近林父，乃至搅动林家这潭深水的最佳切入点。
一个看似无害、容易控制的继承人，确实是绝佳的突破口。
计划进展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一次“恰到好处”的救命之恩，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放下心防。
那么，心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感，又从何而来？
是因为林清晏在极度惊恐后，依旧能保持基本冷静，甚至不忘嘱咐他保密的那份镇定？
还是因为，他将外套递过去时，对方接过那一刻，指尖传来的、微不可查的凉意，以及那双眼睛里，除了感激之外，一闪而过的、他无法精准解读的东西？
沈墨渊蹙了蹙眉，将杯中剩余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或许只是错觉。
一个被养在温室里、不谙世事的金丝雀，能有什么威胁？
他合上电脑，将其塞进旁边的黑色双肩包。雨势渐小，他该离开了。接下来，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不会引起怀疑的“契机”，再次自然地出现在林清晏面前。
巩固形象，加深联系。
他背起包，推开便利店的门，重新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桌面上，除了咖啡杯留下的一圈淡淡水渍，还有一枚被无意中遗落的、款式极为普通的黑色金属U盘，正静静地反射着便利店苍白的光线。
---
翌日，清晨。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林清晏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坐在餐厅的长桌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举止优雅，神态平和，仿佛昨夜那场生死一线的惊魂从未发生过。
管家站在一旁，恭敬地汇报着今天的行程安排：“……上午十点，您需要去集团总部，参加关于下季度艺术基金会预算的会议。下午三点，与‘星空’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茶叙。晚上七点，老爷让您回大宅一趟，共进晚餐。”
林清晏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温和：“知道了。上午的会议你跟我去。下午的茶叙帮我推掉，就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晚上的家宴……备车吧。”
“是，少爷。”管家应下，对于他推掉下午行程的理由没有任何质疑。这位少爷身体“不适”是常事，尤其是在一些他不愿意出席，却又不好明着拒绝的场合。
这时，林清晏放在手边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来自“Z”的信息。
【车牌是套牌，原属于一辆已报废的面包车。车型常见，排查需要时间。沈墨渊，名字初步查询无特别记录（可能为假名）。已安排人调取沿途更多监控，并深挖其社会关系。有进展即报。自己小心。】
林清晏目光扫过信息，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指尖轻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果然，很干净。干净得像是被人精心处理过。
这反而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放下手机，端起牛奶杯，浅浅啜饮一口。温热的液体熨帖着肠胃。
“张叔怎么样了？”他像是忽然想起，随口问道。
管家回答：“老张一早起来就说心里过意不去，想去庙里拜拜，给您求个平安符，我准他半天假。”
林清晏笑了笑，没说什么。求神拜佛，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真正的“平安”，从来只能靠自己争取。
上午十点，林氏集团总部大楼。
林清晏带着管家准时出现在会议室。会议内容枯燥乏味，无非是讨论如何将钱“合理”地花出去，以维持林家乐善好施的表象。他坐在主位旁的位置，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有人征询他意见时，露出一个温和而没什么建设性的微笑，说几句“各位前辈决定就好”、“我认为这个方案很有意义”之类的场面话。
几位参与会议的年长董事，目光偶尔掠过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视与敷衍。谁都知道，这位继承人手里没有实权，来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
会议进行到一半，林清晏的手机再次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周屿发来的另一条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你常去的那家画廊，新来了一个顾问。姓沈。】
林清晏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林立的高楼，阳光有些刺眼。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来了。
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看来，他这位“救命恩人”，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急切得多。
也好。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幽光。
戏台已经搭好，主角也已就位。
那么，这场好戏，是时候该开锣了。
沈墨渊的《养晏观察日记》第一页已更新！表面冷静记录，结果连人家指尖温度都记住了呢（笑）。而清晏这边也火速展开调查，Z哥出手就是靠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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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养晏观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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