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见到赵凤关,好似一瓢开水从她头顶浇下来。她用身体遮掩,颤抖的双手死命挣扎,直到绳子在手腕磨出一道道血痕,疼得发麻。
“周鸷”二字像是投掷在波心的一枚石子儿,搅动春水,泛起涟漪。
娄山雨怔怔扬起下颌,仰视着赵凤关。
赵凤关眼神落在娄山雨身上,低声咒骂,“这厮怎么会查到这儿?”
他的眼神很恶心,他看娄山雨,不像是看人,反而像是一个收藏家审视孤品,贪欲横生。
娄山雨胃里一阵翻涌。
赵延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来,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口,“祖爷爷,姓周的带着几个护卫闯进来了!我们的人也不敢动他。”
赵凤关眼神阴鸷,扫视墙角的娄山雨。
“嘴堵上。”
说完,他利落转身,衣袂翻飞,锦缎袖角重重扇过娄山雨面颊。
前脚刚踏出后屋,沙哑粗粝的声音就迎了上去,“是什么风把栘王殿下吹过来了?”
娄山雨被仆从用布堵住了嘴,仆从离开后将她反锁在后屋里。只有一墙之隔,她尚且能依稀听见外面周鸷和赵凤关交谈声。
多日未听到周鸷的声音,甫一再次听到,竟然有些失了神。
前堂中,赵家仆从为两尊大佛上了茶。
周鸷垂眼——庐州六安茶,极品贡茶,宗室子弟如他自己,每月供奉也不过八两,偏远如周笛,甚至闻所未闻。而小小的上河县衙门,和赵凤关扯上爷孙关系的远亲,竟然能拿的出如此上等的茶叶。
周鸷悠然啜饮,杯底与黄木桌案相触,发出沉闷轻响。
赵凤关早按捺不住:“摄政王专程前来,不会是为了讨口茶喝吧?”
“自然不错,”周鸷缓缓搁盏,“如此好茶,实属难得。”
娄山雨不自觉想笑,她腹诽道,这人偏生有猫逗老鼠的闲情。
前厅骤然响起厉喝。
“周鸷,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周鸷终于抬眼,目光中带着上位者的姿态,嘴角带着玩味的笑,“看来太后对赵王爷的管教,还是太少了。”
赵凤关霍然起身欲扑,周笛迅速站在周鸷前面,歘地一声,拔剑出销。赵凤关不得以,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后面娄山雨听得云里雾里。
周鸷一个眼神,周笛收剑回鞘,站回原先的位置。
见赵凤关面色阴沉,周鸷收起玩心,敛去唇角戏谑:“本王既然能来此,便是查到你打着太后的旗号,买卖田地,将上河县全部收入囊中。有趣儿的是……”
笑意又回到他的嘴角,他眼神落在赵凤关的脸上。
“这些田产皆登记在你异姓王府名下,岁入银钱分毫未入宫中,是私产。”
娄山雨一下子了悟,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这一个肚皮出来的亲姐弟,竟还能生出如此嫌隙?
啪嚓——
上好的瓷盏碎了一地,满屋子氤氲着茶香。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赵凤关一掌拍案。
自从周鸷从小皇帝周笳那里听闻,赵太后扇了赵凤关一巴掌,他便派人暗自探查赵凤关的所有产业。
而令娄山雨率小丰乡一行人劫军粮战马,也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以官谋利,无非军、田、工、商,四个途径。
兵权已从他的手中交移给太后,且对于娄山雨及小丰乡百姓劫持的军队物资,赵凤关并不追究,反而贪恋美色,说明“军”这一路并非赵凤关牟利的主要途径。
而工和商,前者多工部官吏主持,在朝官吏怎能逃过太后法眼,赵凤关定然不好下手。
因此就只剩下田和商两条道。
所谓贪腐,重在“贪”,贪婪的贪。
既然这么贪,肯定不容许岂能容他人从自己这里分羹?而盐、铁、茶等官商勾结,货物多距京城较远,山高路远人手冗杂,一层层盘剥下去,到手银钱不知道少了多少。
其实,不乏运气好的原因。
周鸷被夺了军权,又被严加监视,手下人马有限,便只能从距京城较近的田地查起。
没想到一查,还真查到了赵凤关把京畿的上河县全部占为己有,大胆如此,也不知他是不是想玩一出“灯下黑”?
对面人的的暴怒,反而沉得周鸷愈发气定神闲,他道,“本王要京城两处偏门的将领之权。”
赵凤关眯起眼睛。
他贪,且贪得膏梁锦绣,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周鸷的言下之意。
京城加上正大门,共有九个城门。
正大门必定不能给周鸷,其余给两个偏门,寡不敌众,又在太后眼底,他摄政王也不能培植什么羽翼。
所以,不为谋权,而为求生。
摄政王此举,为防有朝一日,京城中全无立锥之地,尚有求生的命门。
赵凤关倾斜身子,靠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只能一个门。”
这正在周鸷意料之中。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教人看不透心思。
半响,在赵凤关灼灼注视下,终是缓缓道,“成交。”
两人同时暗舒一口气。
赵凤关狐疑而视,“周仲远啊,周仲远,你说你都没有实权了,能从哪知道的这个消息?”
乍闻自己的字,周鸷有些恍惚,竟发觉已经许久未有人如此叫过他了。
皇兄尚在时,为不引起端倪,成日做个闲散王爷,狐朋狗友众多,知己挚友也不在少数,“仲远”二字常常听闻。
当时赵凤关还是皇嫂的弟弟,两人私交不笃,却也常常在酒肆中相遇。但自皇兄过世,旧友或零落或对立,竟很久没人叫过“仲远”这两个字了。
也知对方是在用苦肉计,周鸷顺着对方计策,笑着答道,“那还多谢太后和异姓王的照拂,令本王不必案牍之劳形,方有精力替异姓王思虑一二。”
赵凤关冷哼。
周鸷颔首继续道,“也是手下得利,在‘上河县‘招婿’多日,终于钓到了王爷这条大鱼。’”
娄山雨睁大眼睛。
自周鸷现身,她便在揣度营救之法,原以为会以把柄交换,不想二人周旋半晌,竟为城门。纵然不知为何,她好似肯定周鸷不会弃她于不顾,但还是吊起了一颗心。
不料周鸷把重头戏都说完了,才在最后轻描淡写地“展开营救”。
前堂赵凤关也瞠目结舌,“那个黄毛丫头,是你布的局?”
周鸷也念起了赵凤关的字,“少时常与兴岐游玩,兴歧的喜好,仲远也是略知一二。”
苦肉计谁不会用?若要念旧情,就不能只一个人忆当年。
赵凤关一时语塞。
周鸷继续问,“看来仲远是猜中了,那这姑娘,兴岐还要不要留?”
娄山雨倒并没有为自己的去留格外担心,谁会留下对方的人进府邸,这不是明摆着引狼入室?
她只是恍然惊觉,原来周鸷偷梁换柱、欲擒故纵、兜圈子恶心人的一套功夫,竟然这么炉火纯青!
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赵凤关心中郁结,扶额摆摆手,道,快把你的人带走。
周鸷站起,抬手装模作样地行个礼,“王爷不必多送,那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言语间,赵家仆从领着周鸷的人进了后屋,周笛进来解了她身上的绳索,领着她上了一驾马车。
透过窗子,看到老娄他们和百灵也陆续出来,三人上了另一辆马车,娄山雨方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一路闭目养神,却忽然发现马车行进的方向,并非去往小丰乡,马车骤然停下。
尚未来得及去问赶车之人,便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拂开帘子。
娄山雨呼吸一滞。
只见周鸷躬身入内。
车厢狭窄,两人并排而坐就必须紧挨着彼此。
多日未见,加之“覆水难收”四字横亘在二人中间,空气有些许凝重。
娄山雨左臂贴着周鸷的右臂,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温度,一半身子都僵着。
忽然,旁边周鸷叹了一口气,好像包含了万千情绪。
“小祖宗,我刚救了你,是不是还要给你赔上一个对不起?”周鸷眼中带着玩笑意味。
娄山雨猫儿似的睁大眼睛,转过身抬眼去瞧周鸷,她可从未想过让周鸷低头。
见娄山雨呆似的不语,周鸷继续问道,“肩上的伤如何了。”
娄山雨咬着唇点点头。
那人便又说,“手。”
娄山雨眨了一下眼睛,不知对方为何,缓缓伸出双手。
只见周鸷轻轻挽起娄山雨的袖子,手腕上渗出血迹伤痕便露了出来。
他拿出一个小药瓶,轻轻将药粉撒到娄山雨的伤口处,又小心翼翼地用修长的手指,把药粉涂抹均匀。
娄山雨一言不发,眼神紧跟着周鸷的一举一动。
双指轻轻搭在娄山雨皓腕之上,周鸷眼底带笑,“脉搏跳的这么快做什么?”
娄山雨终于回神,挑起眉毛,也学着他的笑回击,“仲远?”
这会轮到周鸷一怔,他失笑摇摇头,而后语重心长道,“你尖锐有余,迂回却不足。世间多事,事缓则圆,你绕他一绕,想要的东西自然就到手了。”
娄山雨眼中不以为然,心中却暗自牢记。
只听身旁之人又说,“那白家小子,是你择的夫君?”
“高级”的权谋,只需要简单的砍价方式——“两个”,“只能一个”,“成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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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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