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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掌心的金色

自那次短暂的、近乎试探的主动碰触之后,雷克斯与林绪之间那层无形的坚冰,似乎又消融了微不可查的一层。他依旧沉默,但沉默中少了些抗拒,多了些默许,甚至……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林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点破,只是将那份细致入微的关照,融入到了更寻常的细节里。

比如,他送来的营养液,温度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冰牙,也不会烫口。又比如,他在为雷克斯按摩双腿时,会刻意放慢动作,让那缕微暖的生命气息渗透得更深、更久一些。

这天下午,林绪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精神梳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转过身,对轮椅上的雷克斯说:“闭上眼睛。”

雷克斯握着树枝的手指微微一紧,银灰色的眼眸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看向林绪。

林绪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闭上眼。”

长时间的相处,以及那一次次将他从痛苦深渊拉回的梳理,让雷克斯对眼前这位雄虫建立起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他迟疑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缓缓地、顺从地阖上了眼帘。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他听到林绪走近的脚步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靠近。然后,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

不是梳理精神力时的引导,也不是按摩时的专业触碰,只是单纯的、掌心相贴的温暖。

紧接着,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缓缓涌入他的精神图景。但这股精神力并未像往常那样直奔主题去梳理狂暴的能量,而是轻盈地绕开了那些裂谷与雷暴,在他那片死寂荒原的上空,温柔地盘旋、凝聚。

雷克斯“看”到了。

在那片永恒的、铅灰色的精神图景天空之上,一点点璀璨的、温暖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心描绘,缓缓汇聚、伸展……最终,凝结成一片片精致的、脉络分明的……小扇子形状的叶子。

金色的叶子。像林绪故事里描述的那样,灿烂,明亮,如同凝固的阳光。

它们并非真实存在,只是林绪用精神力精心构筑出的幻象。但它们散发出的那种温暖、安宁、充满希望的气息,却如此真实地抚慰着雷克斯千疮百孔的精神。

那片片金色的叶子,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荒芜的精神世界里轻轻摇曳,洒下柔和的光晕。光晕所及之处,焦黑的土地似乎都少了几分戾气,那呼啸的猩红雷暴,仿佛也在这片宁静的金色面前,声势稍减。

雷克斯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鼻腔。他从未想过,在自己这片象征着毁灭与绝望的精神废墟上,竟然还能看到如此……美好的东西。

哪怕只是幻影。

那温暖的手掌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然后缓缓松开。精神图景中的金色银杏叶也随之缓缓消散,如同晨曦中的薄雾,但它们留下的那份温暖与明亮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留存在了荒原的记忆里。

雷克斯缓缓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中,水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望着林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树枝,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林绪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如同完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般,说道:“今天想试试活动膝盖吗?”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瑰丽的精神幻境,不过是每日复健前的一个小小插曲。

---

温馨平静的日子,如同偷来的时光。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几天后的上午,疗养院那扇很少被外力敲响的大门,传来了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叩击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意味。

哈克慌慌张张地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两名身着帝**方制式礼服、神情冷峻的军雌,肩章显示着他们不低的军衔。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雄虫保护协会文职人员服装的虫,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居高临下的表情。

“奉帝**部及雄虫保护协会联合指令,前来巡视灰烬疗养院,核查在册雄虫及雌虫状况。”为首的军雌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闻声出来、聚集在大厅的伤残军雌们,最终,落在了闻讯从阅览室走出的林绪身上。

所有军雌,包括哈克,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脸上露出了紧张和不安。官方巡视,对于他们这些被遗忘的“废品”来说,往往意味着不确定和潜在的麻烦。

林绪的步伐依旧从容,他走到大厅中央,微微颔首,姿态符合一位C级雄虫面对军方和协会时应有的、略显拘谨的礼节:“我是林绪。”

为首的军雌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看似单薄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C级雄虫,果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林绪阁下,”军雌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需要核查所有在册雌虫的状态,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周围所有虫听清,“……重犯雷克斯。”

气氛瞬间凝固。

巴克等人脸上露出了或紧张或幸灾乐祸的神色。沙尔克握紧了盲杖,肯特担忧地看向林绪。

林绪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回答:“雷克斯在我的房间接受日常护理。请随我来。”

他转身,引着这一行不速之客走向居住区。他的背影在那些高大健壮的军雌衬托下,显得愈发清瘦,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来到雷克斯房门外,林绪没有立刻推开,而是先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

房间内,雷克斯依旧坐在轮椅上,面向着窗外。听到动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比林绪刚见到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两名军雌走进房间,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仔细地审视着雷克斯——他瘦削的背影,搭在轮椅扶手上、布满伤痕却依旧能看出曾经蕴藏着可怕力量的手,以及那仿佛凝固般的死寂。

一名军雌甚至走上前,似乎想更近距离地检查。

就在这时,林绪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恰好挡在了那名军雌和雷克斯之间。他看向为首的军雌,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逾越的屏障感:

“阁下,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受不得过度惊扰。目前的状况,如您所见,并无变化。”

他的话语巧妙地提醒了对方,这是一位精神海崩溃的伤患,任何过激的刺激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为首的军雌皱了皱眉,盯着雷克斯的背影看了几秒,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看似温和无害、却莫名让人无法强势逼迫的C级雄虫。他想起出发前接到的模糊指令——“确认状态,勿节外生枝”。

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同伴后退。

“记录:目标雷克斯,状态稳定,无恢复迹象,由C级雄虫林绪持续监管。”他冷声对身后的文员说道。

巡视的队伍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房间,离开了疗养院,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个例行的、令人不快的任务。

房门重新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绪和雷克斯。

林绪走到轮椅旁,没有说话。

许久,雷克斯一直紧绷的、仿佛钢铁般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只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微微抬起,向着林绪的方向,移动了微不可查的一寸。

仿佛在确认,那抹唯一的热源,是否还在。

林绪看着他那细微的动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怜惜与冷冽交织的光芒。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了那只微凉的手。

“没事了。”他低声说,如同安抚受惊的雏鸟。

窗外,帝国的巡视飞船呼啸着离去,带走了表面的风波,却留下了更深沉的暗涌。而在这间小小的、被遗忘的房间里,掌心相贴的温度,成为了抵御一切寒流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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