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更深露重,群山还沉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裴殇靠着墙席地而坐,头向下一点,猛然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手按向腰侧空悬的剑鞘位置。
然而,梦中深入骨髓的剧痛并未袭来。
从肩背到肋下,昨夜还火烧火燎的伤口,此刻竟像被山间最清冽的灵泉温柔地涤荡过,只余下久违的轻松与温润。
指尖触到衣料下结痂的凹凸,裴殇惊诧地抬头。
床榻上的代黎川睡得正沉,一截白皙的手腕垂在床沿,窗棂漏进一缕月光,在他裸露的后颈处投下一小片朦胧的亮色。
是他?
什么时候?
第一个想法肯定是代黎川偷偷给他上药了。
第二个想法是否定第一个想法。
他十年刀头舔血,枕着白骨入睡,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警觉早已刻入骨髓,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更遑论一个大活人靠近。
可这神迹般的愈合力,究竟从何而来?
裴殇运转内力探查经脉,右腕突然浮出妖异的紫金色莲花纹路。
竟然是长生莲的蛊纹。
长生莲,蛊中之王,万中无一,形似白莲,寄体之后,遇重伤可愈,濒死之际更能强行续断脉、吊残命,护佑宿主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真正的夺天地造化之物。
他曾亲眼见过拥有此蛊纹的敌将肠穿肚烂仍能挥刀,直到被砍断四肢才轰然倒地。
代黎川竟然将这样的宝物送给他?
这个笨蛋,干嘛随便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掏心掏肺啊……
裴殇失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冲上鼻腔,眼眶微微发热。
蛰伏许久的情愫忽如惊蛰的蛰虫,于胸腔深处破土抽芽,搅得心跳都失了节奏。
就在这时,床上的代黎川悠悠转醒,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里残留着惺忪的睡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视线习惯性地扫向墙角。
看到裴殇坐在冰冷的地上,眼中掠过一丝错愕。
“你……”他撑起身,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不到客房睡?”
难怪昨夜睡得格外安稳,原来有尊凶神恶煞的门神,又固执地守到天明。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混着无奈,悄悄爬上代黎川的心头。
裴殇回神,手腕一翻,宽大的袖口滑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紫金莲纹。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沉闷得如同被湿布裹住。
两人间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裴殇没有多说,代黎川也没再多问。
代黎川掀开薄被起身,走到隔壁那只盛满清水的粗陶盆边,拿起挂在木架上的布巾,浸湿拧干,开始洗漱,清冽的井水在脸上润开,带走最后一丝睡意。
裴殇安静地跟在旁边,用冰冷的水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侵入,却无法冷却心底那团被长生莲点燃的、名为“代黎川”的火焰,反而像投入滚油的水滴,激得火焰噼啪作响,燃烧得更加炽烈。
裴殇抹了把脸,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向灶间。
代黎川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步入院中清冷的晨光里。
天色已从浓墨转向蟹壳青,东方天际透出几缕淡金色的霞光。
山间的寒气未散,带着草木和泥土特有的湿润气息,沁人心脾。
代黎川晨跑了两圈,走回院子,径直走向用坚韧兽皮和粗粝沙石填满的沙袋。
青年站定,双腿微分,膝盖微曲,身体的重心沉入腰胯,没有多余的花哨起势,身体就如一根被拧紧的弓弦猛然释放,腰胯向内一转,带动着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右臂。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在寂静的清晨骤然炸开。
饱经摧残的沙袋内凹陷出一个深坑,里面的沙石混合物被巨大的力量挤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整个沙袋连同固定它的粗壮木架都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裴殇正在灶间揉捏着面团,这声沉闷如雷的击打声穿透薄薄的泥墙,清晰地撞入他的耳中。
他揉面的动作瞬间一滞,微微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代黎川又一个勾拳砸在沙袋上,他的手臂抡得够圆,以腰胯带动手臂,拳拳到肉。
右拳给人打昏,左拳给人打醒,这种拳法被代黎川戏称为“昼夜颠倒拳”。
裴殇眼皮一跳,心头凛然。
这绝不是寻常武夫能打出的力道和角度。
腰胯拧转带动全身力量贯注于一点的发力方式,精准、迅猛、狠辣,没有丝毫多余动作,是千锤百炼后融入本能的杀人技。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裴殇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
他和代黎川在武学上截然不同。
裴殇所学驳杂,如同一个贪婪的饕客,在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上,从倒下的敌人身上、从濒死的同伴口中,攫取各门各派、五花八门的功法技巧。
刀枪剑戟,拳脚暗器,毒蛊陷阱……
只要能活命,他无所不用其极,所学庞杂如乱麻,却也因这“杂”,能在瞬息万变的死局中寻得一线生机,从见招拆招,遇强则强,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代黎川却恰恰相反,他是无招胜有招,就像深山里最执拗的匠人,摒弃了所有繁复的花招,只专注于最基础、最根本的拳法、掌法和腿法。
他化繁为简,将这三样锤炼到极致,每一招每一式都摒弃了观赏性,只追求最原始、最纯粹的破坏力,同样致命。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正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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