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异乡男人正坐在I国弗洛伦萨法庭的原告席,等待当地法庭用公平和正义为他讨个说法。和所有来自那片土地的男人一样,他个头实在是太小了,站在法庭里,像误闯巨人国的矮人。
他从P国蕾克索斯港口运接收,一路卡航运输到弗洛伦萨的一批电子配件被当地黑手党Cammorra组织洗劫一空,损失惨重。
蜷在原告席上,黑黢黢的脸上有一双透明似的蓝眼睛,让人看着就一阵可怜。
“请被告律师辩护。”亚平宁半岛上男性普遍魁梧高大,法官是个壮硕的I国中年男人,盛年时的俊美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可严肃的法官袍挡不住他快速发福,现已大腹便便的身材,与他严肃的神态极不相称,甚至显得十分滑稽。
“原告对我方的指控皆为不实,”被告律师脸上纹着大面积的刺青,像海妖的触手一般,从面部的边缘伸向鼻尖,鼻下穿着环,却搭配着考究的金色卷发、黑色法衣。开口讲的意大利语甚至带着一股高贵的拉丁语强调,“弗洛伦萨第二区警局的调查显示,原告所称,装满电子配件的货箱已在郊区的垃圾转运站被找到,经鉴定,其中有大量未清理干净的运毒痕迹,我方合理怀疑这是一个跨国运毒团伙的栽赃嫁祸……”
庭审旁听席里坐着的,多是来积累社会实践学分的本地法学院学生,听到此处,不免一阵骚动,这与那个矮小男人的证词实在相去甚远。
任谁都不会相信那像个红番薯一样的小个头男人有这样的本事,可这里是弗洛伦萨,而且,现在态度散漫坐在被告席的两个小混混,是Cammorra的人。
他们就是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这是一堂不可谓不生动,不可谓不真实的社会实践课。
原告席上棕色身影刚蹿起身来,还没来得及争辩,便被法官的余光瞟到,象征着正义的木槌无情敲打在堂上,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肃静!注意纪律!”
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不见,可人群依旧攒动着,从后面看去,像雨后被蚯蚓翻起的稀松土壤。
凌安用连衣帽隐藏着自己那张年轻的亚洲脸,就在最后一排,运筹帷幄地扫过全场,清瘦到面部线条棱角分明,薄唇勾着清冷的笑。
庭上左侧那个小土豆一样的男人脸上满是恐惧和后悔,着急忙慌地用眼神寻找着,那个开庭前,还愿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接受Cammorra家“善意”要挟的人。
中间的法官冠冕堂皇,宣判着被指控的两名本地小混混要去参加3天的社会劳动,来表明他们不会再深夜游荡在大街上的决心。
最后,目光落在右侧的被告席,不声不响地与那戴着鬼面般的律师短暂眼神交汇,眼神不明不暗,看不出肯定的意思,可对那律师而言,只消得到这淡漠的一眼,便已足够他在弗洛伦萨的律政界站继续发挥他所长。
骚乱中,凌安悄悄起身,缓步离开旁听席的身影显得尤为稳重。
外面阳光正好,弗洛伦萨告别了阵雨阴云的冬天,逐步向着明媚的七月行进。
凌安难得像今天这样一身轻松,随手把帽子向后脱下,和当地大多数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样,灰色的连帽衫下是一条黑色直筒牛仔裤,干练地修饰着他紧致的腿部线条。尽管已经刻意低调了,但那张素来不苟言笑,刻薄的脸,相较于I国人而言平整得多,引得人不得不注意。
今日倒是有一阵惬意从面上流露出来。
快步到法院后巷内。一行车队列队等候多时,为首的是个I国本地男人,身形挺拔,但个头却不高,和身后众人一样,穿着I国北部式剪裁的西装,肩部靠一个轻薄的垫肩撑起弧度,通体线条平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和遍地都是的讲究中年男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戴着古板的黑框眼镜,乍一看,更不起眼了。
此人,正是Cammorra的首席顾问,也是上一代家主的远亲,亚历山大。
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扶着车顶,亚历山大恭敬地护那个年轻的身影上了车,身后狭窄的巷道被黑压压的车与人填满,就像弗洛伦萨城市血管里的一条黑色硬栓。
凌安不止一次对这夸张的排场颇有微词,可亚历山大总以他作为老一代对传统的一点执着为由,怎么说都不肯换掉这样的老旧做派。
绕车坐上副驾驶后,亚历山大开口讲的是中文,问道:“少主人,下午好,一切都顺利吗?”
血脉流动,车队行走。
被称作“少主人”的凌安沉稳平静,没急着回话,自己坐定身形,才道:“不用担心。亚力,这事之后,我要离开I国一阵子。”
“是回S国吗?是不是要处理凌家的事务?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跟您一起去……”说起凌家,亚历山大明显有些着急,话说得都不太利索了。
“我要去一趟Z国。”凌安小幅度地摆摆手,示意他放松些:“我和我妈都走了这么多年,凌家就算在亚洲势力盘根错节,可他们的手,伸不到我眼前来。”
他也没打算再主动回去掺和那趟浑水。
“Z国,在那里办事,恐怕得请太太家里多关照了。”Cammorra在弗洛伦萨黑白两道游走,几乎只手遮天,但出了北部,影响力便大幅衰减,更别说遥远的异国。
“这事儿不用惊动我母亲和Victo,还有,这次我回去,尽量不漏风声出去。”
“可总要有几个人跟着,听您差遣呀。”这又是亚历山大那一套老想法在作祟。
“不用,在那里,亚洲脸才更好办事。”这个理由,让亚历山大找不到方法无法再坚持。
“就算不用替您跑腿办事。”可他脸上还是藏不住的担心:“总得有个人照顾您吧,况且,您腿上的伤还没好呀。”
“晚上我请了家庭医生来拆线。”凌安全然没当回事,自顾自地,左手持着手机,几乎平行于他挺直的颈部,右手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滑动着,在浏览的,是一家远在亚洲Z国制造业企业的招聘主页。
[总经理秘书 Base地:H市总部 薪资面议
岗位职责:
协助总经理制定ZR3.0互联网战略规划、年度经营计划及各阶段工作目标分解,起草公司各阶段工作总结和其它工作文件。
……
汇报对象:总经理章淳
语言要求:中文、英语、意大利语、法语]
这是招助理,还是招翻译?凌安就算看了无数遍,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么苛刻的条件。
……
不过,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岗位。
或者不如说,他削足适履的计划,大获成功。
这岗位,他势在必得。
尤其是看到汇报对象那行,那个熟悉的名字。
章淳。
他默念。
哪怕只是看到这个名字,心底也不禁地一阵悸动。
虽然面上静如止水,可手指却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车子向着郊区行进,不明情况的亚历山大回过头来,试图劝说道:“医生也说,如果不好好休养,是要留疤的。”
此刻回想起来,亚历山大还是忍不住感到揪心。
那是一条从股下一直延伸到膝盖窝的锐器刀伤,破皮开肉了二十多公分长,足有近一厘米深。
亚历山大这自幼便跟着老家主打拼闯荡,生死在眼前也云淡风轻的老一辈打手,第一次见到那条像落日下的红色长河破溃在大地上一般狰狞的伤口时,也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凌安素净的脸上,皮肤白皙水嫩,吹弹可破。
可如无风湖泊般平静的表面下,是一颗疯狂到连亚历山大都时常恐惧的心。
他不知道,少主人究竟为什么突然持刀在自己腿上破开一条足有他小臂长的长创。
他也不知道,凌安要的,就是那条疤。
“亚力,我的事就不劳烦您担心了。”谦和的推辞,从凌安嘴里说出来,却有一股淡漠到拒人千里的味道:“我不在,家里的事还要多拜托您。”
亚历山大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没再勉强:“是,您放心。”
“之前说要找的人,有结果了吗?”凌安的眼神一刻都没从手机上挪开,他顺着招聘的网页,点开ZR制造主页,看到最新一条动态,便是章淳作为新上任的总裁接受Z国媒体采访的记录。
配图是一张章淳和记者侧身并肩而坐的照片。
老气横秋的威尔士亲王格纹西装,配上一条灰土土的领带。
二十九岁,穿得像四十岁。
穿得像四十岁,也不影响凌安心里他永远十八岁。
凌安暗暗想。
“他还在I国,不过在南部的那不勒斯,要抓人的话,我们的手暂时伸不到那里去,恐怕要和那边本地Cosa的人合作。”亚历山大那边的消息有忧有喜:“不过他的社交媒体账号和近几年的动向我们都查到了,负责这事儿的人,之后会发给您。”
“抓人先不必。”凌安淡淡地下达命令:“我要他详细生活资料,视频、图片,每周更新。”
“是,这个不难。”
“盯紧他。”少主人不怒自威。
“是。”亚历山大丝毫不敢怠慢,随后略带犹豫地道:“还有一件事。”
凌安抬眼,冷峻的柳叶眉下是一双如鹰巡猎的眼,碧绿色瞳仁似海深邃。
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让亚历山大不得不小心措辞着道:“E国Cingolani伯爵大公下个月来访,下榻在弗洛伦萨,市长请我们安排接待,您是否亲自出面?”
沉静的视线压制之下,亚历山大解释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您只需出面一次晚宴即可,其它的我会按照Victo在时的惯例安排好。”
凌安沉眉思考,一根手指抚在眉梢,他有他的担忧。
Cammorra在注重血缘亲情的I国北部有近两百年的历史,可直到他从养父Victo手中接过家族事务时,Cammorra都没能实现一统北部的目标。
“从前是担心您的身份背景,不能服众,但现在我们在北部已经站稳脚跟,您也证明了您说的那句话:‘时代变了,不再是那个靠血缘和家族关系维系,就能只手遮天的时代了’。或许这也是一个向欧洲上流社会正式介绍您的机会,伯爵和市长对我们这几年的事业很满意,都很乐意配合。”
这个连姓都没改的养子,凌安,坐上头把交椅五年,通过大刀阔斧的组织结构调整,力排众议快速切割陈病积疾的亏损板块,强势扩张,将从前分散割据北部各家族纳入麾下。
市长即使所占份额不变,可每年从Cammorra白道生意里能获得的税务收入便已实实在在翻了一番,更不必提以其它途径补贴进市政财务,以及最终流进市长个人口袋的数字,让素来眼高于顶、不愿在公开场合与黑手党组织同框的市长,主动向亚历山大抛出了橄榄枝。
再过几年,吸黑养白,Cammorra只要看准一次机会,便能彻底洗手上岸,市长也是看到凌安治下的发展前景,才愿意给他一个正式带领家族跻身上流社会的机会。
现在的确不再有人能拿他血缘的事做文章了,可凌安还有别的考量:“这次还是请你代劳。”
[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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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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