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萧又转念一想,王鹤卿当年虽然没在伏天院悟过道,但肯定见过惟和,他不可能不认识这张脸。
然而,对外他却把李予的消息捂得密不透风,只宣称请来一位客卿,难道说……
他打算让李予假扮惟和,然后再假借惟和的名义号令仙门!!!
别说,这样的猜想虽然大胆但未必不能成功!
凡界之中有谁人敢冒犯惟和?
只要他不想见众人,没人敢冒险硬闯伏天山,到时候他只需露个脸就能让整个修仙界的修士心神大乱,王小鸡再趁机从旁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他以假乱真。
届时他再想做什么只要让“惟和始君”应允,仙门众人必然对其言听计从。
一旦大家信以为真,王小鸡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这是要一手遮天呐!!!
为此他甚至不惜把儿子搭出去,让李予和天权紧紧捆绑,这样以来,即便李予日后不愿配合,他也能让王唤及时把对他不利的调令按下。
往后天下如何还不是他王小鸡说了算?
被他抢先一步!
可恶!
果然,林琅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王小鸡真是阴险又狡诈!
但是王小鸡绝对猜不到,他的计划已经提前暴露了。
不行!
得赶紧回去给林琅传音让他早点儿提防。
否则整个修仙界都要落入王小鸡的魔爪之下了!
荀萧眼神怪异地盯了他们一会儿,撩起道袍火急火燎地跑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半晌,掞光望向天边那一溜儿烟,奇怪地问:“荀首座这是怎么了?”
王唤也觉得那人很奇怪,疯疯癫癫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模样,遂收回嫌弃的目光,搂着李予出门去:“不用理会她,我们走。”
对于掞光等人为何出现在登阳城,王唤并没有过问,有这些人在身边守着李予也能安全一些,说一千道一万,李予的安全最重要,别的什么都可以放在其次。
城中一片混乱,官兵与老乡们都在收拾残局,多眼蝠翅鲸的肉块儿被后来的天璇修士打捞起来带走了,只剩下一时半刻没能冲散的半江血水昭示着它的惨烈死状,一切百废待兴。
一夜奋战众人都已筋疲力竭,然而,当王唤带着李予回家,看见王媪焦急地守在门口探望时,他的灵台陡然一清。
王媪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看见他囫囵着回来了高兴不已,连忙迎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臂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这才彻底放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然后,她才看见被王唤紧紧搂在怀里的李予,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骤然变冷,迟疑地问:“东流,这位是?”
王唤灵机一动,“噗通”一声就地跪下,眼泪“唰”地流下来,泣不成声道:“奶奶,孙儿昨夜被水怪拖入水中,命悬一线,若不是逐流舍命相救,断然没命回来孝敬您,孙儿想与他结拜成兄弟,还望奶奶成全!”
说着,“砰砰砰”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李予衣上染着大片的血液,脸色惨白,看起来很没力气,仿佛刮阵小风就能给他吹倒。再加上王唤陈词激昂,反应剧烈,看着就很有信服力。
老太太被他一这声吼震得双眼倏然清澈,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啊?这……”
紧接着,王唤起身,趁着几人没反应过来,拉起李予请老太太进门上坐高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堂前,磕头结拜。
王媪一愣一愣,迷迷瞪瞪地接过由王唤递过来的李予敬的茶,下意识地浅浅酌了一口。
王唤立即说:“您喝了这盏茶就是认了逐流这个孙子,往后他就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二人定然共同侍奉您膝下,孝敬您,也请您把逐流当您的亲孙子对待。”
说完,又拉着李予磕了三个响头,桌上猫崽瞪着大眼跟随二人磕头的动作点头,歪歪脑袋神奇地看着。
“奥。”老太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话,面色古怪地坐在上首显得有些局促。
好在王唤也不敢多留,又以李予身上有伤需要休息为由,向老太太请辞。
“那、那快去休息吧。”
王唤一句废话也没多说,转身风风火火地带着李予回房去。
这一套行动下来,行如流水,打得老太太措手不及。
她只点了个头,喝了口茶,应了个声,仪式就完成了。
一切的一切都如闪电一般迅速!
许久许久,王媪独自坐在堂屋中,久到手上的茶都凉透了才反应过来,突然又多了个孙子。
真是好突然的!
关上门窗,室内仅剩王唤与李予二人相对。
李予卧在床上,回想着方才所做的一切,忍不住挑起眉头,古怪地说:“好哥哥,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光明正大地进门?”他摇摇头赞叹地说:“好手段啊!”
“逐流,我……”王唤当下坐立难安,尴尬地错开目光。
“你怎么了?”李予似笑非笑,“接着说啊。”
王唤讪讪地笑,伸手比了个“一”,厚着脸皮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砰!”
房门紧闭,毫无疑问,今夜注定要有人以天为被,地为席。
***
多眼蝠翅鲸被降服的当日,整个洛州都在下雨。
下降的水位迅速上涨,万顷良田得到灌溉,水草重新丰茂,草木葳蕤。
百姓们欢喜不已,欢呼着冲到街上跳舞庆祝,都以为是他们斩杀了这只害人的水怪才让大雨降下来。
但当这场特大暴雨一刻未停,持续下了三个日夜时,那种兴奋又被另一种恐惧所替代。
雨水打漏了无数茅草房,河流暴躁起来,汹涌地冲垮河堤,山腰泥石化作洪流吞没一座又一座小村,城心街区积水没过小腿还在以可怕的速度持续上涨,大伙儿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到底是天赐的甘霖?还是天道的惩罚?
数百万百姓望着仿佛不会放晴的天空,向八方神明祈求晴朗,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数年前,那场恐怖的洪灾依然历历在目,他们都怕那场灾难会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重演。
阴影再一次笼罩在洛州的上空。
百姓们惶恐地哭着,聚在惟和观前听神官悲愤宣讲。
“……两百年,他飞升上界自己当快活神仙去了,可曾记得下界奉养他的百姓!多年前那场大水他没来救我们,如今也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
神官伸手指着惟和像,如此不敬的动作却没有任何人指责,他愤怒地扫过全场:“他既然不肯庇佑我们,又怎么配被我们奉养!”
“哐当!”
供桌被神官一把掀翻,果盘、香烛尽数摔落,供器碎裂声如惊雷一般乍然响在耳畔,人们都被吓了一跳。
香烛摇曳着熄灭了,人们在恐惧中等候许久,神怒并未将临。
那座高大的神像仍然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们,若有若无的微笑失去慈悲,在摇晃的纱帘中朦胧,越发地讽刺。
于是人潮暴动起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推了他!”
随后,那一声声满含怒火的呼喊响彻道观,竟比暴雨还要凶猛。
“推了他!推了他!”
“推了他!推了他!!!”
神官转身看着人群冲向惟和像,虔诚地仰望天际,高呼道:“唯有五道神子才有庇佑你们平安!!!”
短短数日,一尊又一尊惟和神像被推倒,一座又一座惟和观被推平,大雨依然没有停止。
绝望的人们跪在暴雨、泥流中,双手合十,向天空高呼:
“求五道神子保佑!”
“五道神子保佑——”
第八日,五道神子的牌位送入神龛的那一刻,暴雨终于停止。
所有人狠狠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灾难都已过去,可以放下心安然入眠。
“五道神子保佑……”
***
入夜十分,大风不止,草木不息。
挂在城头上的红灯笼高高抛起,尚未落下时又被另一阵风抬起来,街巷里灯火飘摇。
这样的夜晚该不会有人出来,就连打更人都只在外面潦草地喊了两嗓子,就急匆匆地躲回家去,然而登阳城内却有不止一道奇怪的影子四处游荡。
巷子里堆积的杂物都被吹飞,打着滚地在地上狂奔,道边大树随风歪倒,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这些影子却仿佛不受任何影响,在暗巷里穿梭自如,像是早已适应了风浪与黑夜的潜行者。
“哐当!”
突然的一声响将王唤惊醒,他立刻睁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正见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飘在床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窗外狂风咆哮,窗棂阵阵作响,走廊外传来杂乱的声音,好似有人仓促跑过,细细一听原来是树杈断了,被大风卷着在木质廊道里打滚,发出了类似走路的声响。
而飘在床头的那双闪亮眼睛随之动了动,贴脸朝向王唤拱去。
“喵呜!”
猫叫声接二连三,大抵是看见王唤醒来却没有动作,那小东西又在桌上磨爪子,双腿猛地一发力,朝床上猛扑。
王唤一抬手就将它接住,认命地爬起来点灯,看着满地狼藉和瞪着大眼不知悔改的娇奴儿,叹息道:“真是欠你的。”
他在娇奴儿的谴责声中把它关进外屋小笼子里,又把满地碎渣仔细收拾干净,吹了蜡烛躺回去继续休息,这一躺下蓦然觉得身旁太安静。
李予觉浅,平常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被惊醒,今夜又是刮风,又有娇奴儿捣乱,他却依然睡得很沉,这没道理。
夜中无月色,室内一点光也没有,王唤摸着黑,鬼鬼祟祟地越过“楚河汉界”凑到李予身侧,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觉出一阵滚烫,便不管前几日被迫约下的三章还是七八章,把他搂进怀里,摸了摸额头说:“怎么这么烫?”
李予呼吸声粗重,没有说话,只是难受地哼了两声,便又没了动静,不知道醒没醒。
他又伸手掀开衣裳,往李予腰后摸去。
那处伤口已经愈合,连道疤痕都看不见,应该早就好了,不是受伤引起的发热。
难道是受凉了吗?
今晚天气似乎格外冷一些,一时疏忽就着凉了,倒也说得过去。
王唤拧了拧眉头,准备出门打盆水回来给他降降温,但他还没起来,就被李予揪住了衣角。
李予做了一场噩梦,无边的黑夜里有什么正盯着他,可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逃跑、反抗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这样的危险让他深深地感到不安。
但他强势惯了,又不习惯向谁求援,就这样困在惶恐里,被黑暗碾压一遍又一遍,支离破碎地完整着。
四周仿佛都是悬崖峭壁,一旦失足注定尸骨无存,唯一支撑他的是吊在脖颈上的绳索,但李予不确定,他这样荡出去会落到对岸,还是先被勒死。
“……冷。”
这么沙哑、虚弱的声音瞬间把王唤捆住,他张开臂膀把人完全拥进怀里,用体温给他取暖。
于是,李予就像是一只回到巢穴的小动物一样,瞬间找回安全感,安然地睡去。
充做楚河汉界的被子全拆了,一层一层盖在李予身上,好似筑起一道柔软却不会倒塌的庇护所,紧紧将他包在里面,隔绝了窗外的狂风。
王唤在李予的嘴角烙下一个轻轻的吻,随后才郑重且温柔地吻上他的嘴唇,细致地嘱咐道:“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打盆水,马上回来。”
唯一的热源退开,李予立刻有所察觉,揪着王唤的衣领不放,无奈之下,王唤只好把人包严了,带着一块儿出门。
外头大风压境,门一打开险些要合不上,出去走一趟气更是要喘不过来。
王唤费事地把门顶上,才抱着李予回屋。
他取了条干净的毛巾打湿了搭在李予头上,又给他擦拭身体。
不知道是不适应这样的凉还是不喜欢这样的湿,李予一直抗拒地扭动身体。
可是除此之外王唤也没有别的办法给他降温了,外头风那么大,去趟院子都水深火热,若是出门找大夫,能被风卷起来甩个十万八千圈儿再丢进河里喂鱼。
王唤只能强行按着他擦,这么折腾一宿,天要亮时,李予总算安分下来。
彼时,刮了整夜的风也逐渐减小,王唤松了一口气,打算上去躺着,合一会儿眼,等天亮透再带他出去看大夫。
察觉到身旁有人靠过来,李予立即翻身钻进去,他在王唤胸口蹭着,像在寻觅什么一样忙忙碌碌。
但王唤实在疲惫,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把李予往怀里捞。
突然,有一点湿热从胸膛划过,还没等他弄明白那是什么,钻心的疼痛紧随其后,他迅速低下头,借着清晨熹微的光亮看清怀里的人和那双半睁开的红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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