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神子虽非掞光小道长亲手铲除,城中疫病却是她奋不顾身为之奔走而退伏的,若无小道长为此劳心费神,只恐我等如今还惶惶无措。小道长心系黎民,兼爱苍生,假以时日功德圆满定有机会得道飞升,不知她可愿意庇佑登阳,庇佑武都?”薄义山说。
尸病的感染性有多可怕?一夜之间从十几人传染到了几百人,若非控制及时,十日之内传遍整个洛州也未必不可能。再有五道神子虚伪传道,若百姓们真信奉了这尊邪神,后果不堪设想。怕是往后的日子都要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了。
如今这场恐怖的灾难被扼杀在萌芽里,全赖这一行人反应迅速,此等功德建观立庙想来是足够的。
不过,薄义山是看出来了,李予并不打算邀功,比起自身的功德他更看重弟子的成长。
想来也是,看林琅对待他的态度也知他在仙门中地位超然,自身必然也不缺功绩,想要飞升上界,或许只差一个契机而已。他此番下凡来,估计是想打磨弟子,为她铺好路。
父母爱,计深远。
凭心而论,若自家有子弟想要入朝为官,那薄义山这个做长辈的肯定也是费尽心思给孩子谋求个前途敞亮的官职。
李予所为无非是带孩子游走四方,一面带在身旁教导,一面鼓励她建功立业,既然功绩是实打实的,那他薄义山顺水推舟卖个好怎么不行?
他还指望着李予早日飞升,到惟和始君面前说两句好话,免得因百姓们无知冲撞而降下神罚。
李予不置可否:“她还差得远呢。”
他虽然这样说,嘴角却是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怎么会?我看薄中郎将这个提议就很好!”荀萧跳下栏杆,回身望着快速靠近的几个姑娘,急切地说,“有功就要有赏。五道神子法力高深,诡计多端,小掞光冒着生命危险为百姓奔走才换来一线生机,难道还不值得他们建个道观供奉称颂?
“更何况这孩子品性坚韧、心思澄澈,来日若非飞升,定然也是个慈悲爱世的明神,她如今修为不够,若能受百姓香火当能成为修行上的一大助力,来日借此助力早日飞升对天下苍生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李予没有回答,依旧立在桥头负手远望。
身旁的林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甚至还有点儿……骄傲?!
看来荀萧这番话深得他心。
惟和向来荣辱不惊,不论是世人的褒赞还是贬低,他都一笑而过,因此巧言令色之人在他面前从来讨不到好处。
修为到了惟和那一步,就是把他夸出花来也很难产生什么成就感,面对那些阿谀奉承他自然能平静应对。但教徒弟就不一样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家孩子机灵?
当初那群人是下错了功夫,没巧对地方。
不过也是,他以前又没收徒弟。
林琅在想他要不要也恭维两句,只是荀萧那是发自肺腑的称赞,而林琅,他虽然也觉得掞光很不错,可是因为看穿了李予的心思他又实在夸不出口,纠结了好半天,憋得脸通红,直到掞光等人蹦到跟前来,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老师!诗姐姐好厉害啊!一出手就把五道神子降伏了!都没用其他师兄们出手!”
李予回过身,嘴角抿得笔直,神色淡淡地说:“见贤思齐,白梅剑尊是如今仙门赫赫有名的强者,他人若有幸旁观高手对决,定然全神贯注地观摩以求有所感悟,你竟然只看到别人如何厉害?”
闻言,掞光收起笑脸,不高兴地撅起嘴,鼻尖挤出一丝不满意的气音:“哼!”
“……”
林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身低头看向河里的鱼。
这鱼……
可真鱼啊!
荀萧不赞同地说:“修行本当张弛有度,何必每时每刻都如此刻苦?你若想学你诗晴姐姐的剑术只管到金鳞泽来,他们天权剑的名头是很响亮,就是叫了几百年,都没听说出过什么剑尊?”
荀萧不屑地“嗤”了一声,就差把“夸大其词”这四个字扔到她们归望山门口了。
这话说得牛婕非常不爱听,当即拍拍掞光的脑袋,对着荀萧嘲讽道:“天权剑难以领悟,少有人能大成,不过我们掞光勤而好学,机敏聪慧,一定能有所成就,将来说不定会是第一位以天权剑法得道的修士,什么剑尊太小家子气,我们可不稀罕。她们天璇剑若真那么厉害,怎么也没出个大乘境的剑修?怎么?是不想吗?”
话音落下,小桥上硝烟四起。
双方人马唇枪舌战,剑拔弩张,薄义山一介凡人夹在其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左看无人理,右看无人助,只好硬着头皮说:“诸位仙长,那这道观修还是不修?”
“修当然修!”荀萧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道观?”牛婕不明所以地问。
薄义山擦擦额头的汗,又把过几日举办庆功宴以及打算给掞光修道观的想法说了一遍,却不想第一个出言反对的人竟然是掞光本人。
“解除诅咒的人不是我,而是陈薇姐姐,若这道观为我修,我受之有愧。”掞光摸了摸额头的太阳花印,接着说,“陈薇姐姐忍受了三年的苦难,才用诅咒遏制五道神子将百姓们的病情控制住,她为此而死,我怎么能因为旁人不知就抢占她的功劳?这道观若真要修,也应当是为陈薇姐姐或者诗晴姐姐修的,怎么也轮不到我。”
荀萧倒是另有看法:“怎么会?若不是因为你,那姑娘也不会出手让五道神子收回诅咒。她固然是制敌的关键,可你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环。”
掞光否定道:“荀首座,你没有见过陈薇姐姐,无法理解她。她从前不肯出手只是因为没有把握一击制胜,怕因此再牵连到更多的人,而不是她不想出手,我只是给她带去了你们的消息,让她看到了希望。她会出手是因为她本来就会这样做,而不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做。”
她转头看向薄义山,诚恳地说:“中郎将,城中灾难平复是陈薇姐姐的功劳,请您为她修建道观吧。”
一时间,薄义山不知该怎么回复,他沉浮官场许多年,见过的篡功夺名之人数不胜数,为旁人正名者却寥寥无几,既觉得掞光心清如水,又觉得果然是少年心性。但百姓们就认定了她,若是换个人他们未必情愿,薄义山暂时拿不出个主意,就想看看李予这个当师父的怎么说。
“修建道观一事虽然由官府主持,却仍需百姓出力,可如今登阳百姓只知你,而不知陈薇。你想让中郎将为她修建道观也可以,但是要先让百姓们承认她的功绩。”李予道。
“我会告诉大家是谁制止了这场灾难。”掞光坚决地说。
她的决定李予并不惊讶,只是微微颔首,鼓励道:“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去做吧。”
掞光没有犹豫,转身下桥重新回到人群里,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广而告之,让那名被血海吞没的英杰重新浮现。
薄义山看着她与百姓们交谈的背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小道长澄如明镜,令我等俗人羞愧难当啊。”
李予禁不住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倒是没再说什么。
赞颂陈薇娘的诗赋在庆功宴之后不到三日的时间里传遍了洛州的每个角落,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有关这位神女的悲痛过往,她的故事随着往来商队向着更遥远的地方流传……
因登阳主城受损严重,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登阳百姓们都在重建家园,修建道观一事并没有因此落下。
近些年来,大梁天灾不断,即便没有这场妖祸,百姓们的日子也有些拮据。故而,薄义山趁机以工代赈,宴请当地富绅出资,发动百姓修建道观,赈济灾民。薄义山倒是有心修建些利民工程,不过这样的话,富绅们就未必乐意出钱了,于是才决定按照以往惯例修建道观。
这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赈灾方式,大梁的许多道观,包括惟和、紫微、丰禾等神明的道观多数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修建而成的。
官府以此发动百姓,让他们有工可做,有酬可得,不仅可以有效赈灾,也可以强化信仰,借此安抚民心,防止流民暴动。富绅们出钱留名,自觉买到神明眷顾,倍感安心。这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
再有天璇阁与天玑阁拨下款项的援助,登阳城迅速恢复,很快百姓们便像灾前一般其乐融融。
又过半个月,道观在登阳东北角建成,临近城镇的百姓们听闻此事也来登阳凑热闹,城中热闹非凡。
万众瞩目中,薄义山亲自提笔为道观题写牌匾,上书:“云凰玉女庙”。
牌匾挂上大门以后,薄义山郑重宣布道观建成。
随后,礼官高声唱礼:“请云凰娘娘神像!”
鼓乐声一并响起,数十名衣着喜庆的壮汉鱼贯而入,抬起大轿请神像入观。
掞光则在礼官的指引下,掀开覆在神像上的红绸,请神像睁眼观世界。
红绸落下那一刹,天边霞光万丈,河中金鳞飞跃,溅起晶莹浪花,被暴雨打落的草木回春,枯木生荣,继而万千朵四季花不问时令一齐绽放,随风扬起满天芳菲。
时有神鸟婉转啼鸣,携百鸟相送,排作两列在道观上方飞舞,自观顶往上蔓延,好似一座天梯直通云霄。
众人抬头望,忽然瞧见彩云间有一道极像人形的云朵踩着这道天梯向上攀爬。
“云凰娘娘显灵啦!”
“云凰娘娘显灵啦!”
道观外百姓们跪倒一片,双手合十向高天祈愿。
掞光站在人群里,仰望着天空,见那朵云越飘越远,没在霞光里,消失不见。
她垂首阖目双手合十,与神女同慈悲,共求人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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