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天空另一端的血海完全消弭,登阳百姓们再一次由衷发出热烈的欢呼,街巷里洋溢着欢乐的喜气。
石桥上,李予凭栏而望,听一旁的薄义山问:“如此一来,这场疫病就算彻底解决了吧?”
李予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桥下载歌载舞的人群:“疫病发于诅咒,施咒者虽死,诅咒仍然可以继续发作,迄今为止我们还没弄明白疫病的根源,保险起见还是再派人清扫一下吧。”
“也好,此事我会令门下弟子着重排查。”林琅应承道。
荀萧坐在栏杆上背对着河流,闻言打了个瞌睡,没精打采地说:“你还要待在这里?也不必这么小题大做吧?”
“事关百姓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林琅不赞成地皱起眉头,转而建议道,“你也留下来吧,李道友身上的诅咒实在棘手,施咒者对登阳的情况关注密切,倘若你我就此离开对方势必会加重诅咒,到时候无人能阻止李道友,恐怕又是灾难一场。”
眼下凡尘动荡,鬼怪暗弄朝堂,李予势必要用这具凡身在人间行走,让他抛弃身体是不可能的。林琅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给凌首座的传音尚未得到回复,也不知他能否找到解咒之法。”
还没等荀萧回答,薄义山就惊恐地低呼:“什么!李道长身上的诅咒还没解开吗?这么说来还有妖邪在登阳暗藏?”
这登阳到底犯了什么天条?怎的招来这么些个魑魅魍魉?
“中郎将不必如此惊慌,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再说还有两位首座在此,他翻不出风浪。”李予平静道。
“如此就好。”薄义山稍稍安心。
只是薄义山心中不免泛起计较,他有些弄不清楚李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明面上,他是罗春李氏才认回来的小公子,可薄义山觉得有些蹊跷。
李氏虽然淡出朝堂,但薄义山交友广泛,与李家的大公子是旧识。
前不久他准备离京,特地举办践行宴拜别朋友,与友人闲谈时恰好提及此事,对方听说他要回武都郡赴任,还郑重拜托他帮忙照顾家中兄弟。
因李家这一代并无出仕子弟,一家都在罗春,薄义山觉着奇怪就多问了一句,是哪个兄弟要出行。
当时他的好友说,是刚认回来的小弟弟外出云游,此番正好要往洛州去。
说起这位新兄弟,李大公子也很是无奈。他说,家中父亲突然告知他们还有个兄弟流落在外,小弟年幼时因为身体孱弱不好养活,特地给他改名换姓,交给附近道观的道士养育。如今他已至弱冠,也该还家了,嘱托他们兄弟之间当如棠棣之华,互相扶持,光大门楣。
李家的兄长们连连应好,心中却感到莫名其妙,二十年,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另外的弟弟,哪怕是他们的母亲都没有提起过。就算担心弟弟与家里牵连过多,也不至于一点儿口风都不透露。
况且,若真有弟弟寄养在道观里,按照母亲的性子必然会为道观捐赠香火钱保证弟弟衣食无忧。可这么多年,他们的母亲虽然偶尔会去道观祈福,却也没有什么大肆捐赠香火钱的行为,看着实在不像有兄弟寄养在外的模样。
而且这位弟弟他们都见过,样貌实在出众,就是和李家兄弟们半点儿不像。李家大公子还曾与薄义山玩笑说,他这弟弟出尘脱俗,像个小仙君,怕不是哪位仙人下凡特地找了个富贵人家托身。
那时候薄义山只当玩笑听了,还与对方打趣道:“你这弟弟若真是仙人下凡,还得让他照拂照拂我,哪里轮得到我照拂他呢?”
两人哈哈大笑就此别过,薄义山也将此事慎重记下,只是他刚回来还没安定下来,便没有立刻派人打听李家小弟的下落。
若不是上次与神官对峙时,宋袭野无意间道出了他的身份,薄义山恐怕还不知道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不过,如今看来他当初还真是一语成谶了,李予说不准真是仙人下凡。如果只是个寻常道士哪里使得动两位顶级仙门的首座为他护法?他在仙门的地位想必也不一般。
“总归,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吧?”薄义山这么想。
但他还觉得心里憋得痒痒,得回去多写封信给李大公子好生说道说道才能好!
李予倒是不知道李大公子还特地拜托友人照拂他,心里正仔细反思登阳的近况,看看是否有哪里遗漏。
他细细思索再三,发觉好像除却身上诅咒未除,也没什么大事了,不过,这事也不急。
前几日给赵鱼白送去的信已有回复,大约再有三日他就能到登阳来了,过些日子凌群玉若能得空亲自走一趟,那这事十有八.九就稳妥了。
哦!不对,还有一处遗漏。
“说起来还有一事需要中郎将留心。”李予提道。
薄义山缓缓回神,忙问:“什么事?李道长请讲。”
“那个倭人神官还需尽快捉拿,他跟着五道神子学到了几分真本领,即便五道神子已死也不妨碍他兴风作浪。”李予提醒道。
薄义山静默片刻,他此番受梁帝之命,领伏波将军之职带兵南下,名为打击倭寇,实则另有要务,捉捕神官一事他需得仔细考量考量。
李予看他神色犹豫,还以为他担心寻常士兵对付不了神官,就说:“正好我这几个弟子还需历练,若是遇到非常情况可令她们出手,只不过搜捕一事需要中郎将协助。”
薄义山不置可否,目光盯着远处神色晦暗,好似正在出神,李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薄义山真正的顾虑——东泰王与靖义公主逃回封地一事,一直是梁帝心中的一根刺。
武都郡位于洛州东北部,毗邻威笆郡,这威笆郡最南方正是靖义公主傅寻儿的封地靖义县。自靖义县渡河过天险就是湘州东泰郡,即东泰王封地东泰国。
梁帝此番给了薄义山三千羽林精骑,还特准他就地征兵,这是非要在死之前,把这两人一块儿带走了。
许久之后,薄义山才忧心忡忡地说:“此事我会留心。”
人群中呼声突然更加热烈,桥上几人同时抬头,正见数道流光落入城中。
原来是掞光她们回来了。
一行人所过之处,百姓们围着她们欢呼喝彩,纵使掞光急着回来见李予也走不动路,她们只能一边回应百姓们的热情,一边缓缓往石桥挪。
“小道长们回来啦!”薄义山心情稍微愉悦了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扔到一边,欢快地说,“李道长,二位仙长,小道长们此战铲除奸恶实为喜事一桩,鄙人早命人在城中准备好庆功宴为她们祝贺,诸位可要一同前来?”
“百姓们连着几日担惊受怕,热闹一下去去晦气也不错,不过不必太过隆重,以免劳民伤财。”李予说。
“怎么会劳民伤财?”薄义山摆摆手说,“知晓诸位道长心系百姓,此次宴会也不敢奢侈,没有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农家酒、家常菜,大伙儿听说是给道长们庆功的,自发地张罗起来了。乡亲邻里凑几张坐席,把家里的菜端到屋外来,沿着河岸摆两趟,道长们喜欢哪家菜,便在哪家坐一坐,吃百家宴,喝百家酒,图个热闹、喜庆,顶多比平常多点儿酒肉,不伤财的,不伤财的。”
当然,薄义山还打算找几个才华横溢的文人书生一块儿赴宴,到时候让他们写几首诗赋给掞光她们传唱功绩,自掏腰包的事儿就更谈不上劳民伤财了。
听起来是很热闹,李予心驰神往,竟然有些迫不及待:“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既然李予都这样说了,林琅自然没有异议,他琢磨了一下补充道:“城中危难刚过,日后重建少不了要开坛祭祀请始君赐福,既有这百家宴,不妨将祭祀一同操办了,省去一道祭祀也能让百姓们减少负担。”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李予喜欢这个百家席,想必也不介意用家常菜祭祀,那不如把祭祀一起办了,省得百姓们日后还要大费周折特意举办庆典。
这个想法不错,就是有些难以实现。
“额。”薄义山蓦地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李道长,郡中的始君观好像被推倒了,这个……”
顶着林琅要吃人的目光,薄义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这可不关他的事啊,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都是那个神官鼓动百姓们干的!本官一定派人将他早日捉拿!”薄义山汗流浃背,战战兢兢道,“您看咱们还有机会把始君请回来吗?”
虽然薄义山并不信奉神明,却也不想得罪任何神明。
现在武都郡百姓将惟和的道观推了,肯定是把神得罪透了,薄义山得想办法尽可能挽回一下。
世道本来艰难,天道阴晴不定,国内天灾连连,百姓人心浮躁,往后若再没个信仰安抚人心,更容易发生暴动,届时再求神拜佛也晚了。
就是不知道惟和始君日后还愿不愿意庇佑武都郡了。
“中郎将不必如此紧张。”李予无奈摇头,轻笑一声问,“百姓因何推倒惟和观?”
原因李予早就知道,薄义山没明白他的暗示,只老实回答了问题:“因洛州大水,始君未能听愿止水。”
“这就是了,百姓们供奉神明是为了让祂聆听祈愿,消灾避难。洛州数遭大水,惟和都未能化解危机,几十万百姓因此遇难,家破人亡。人臣入朝,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神明亦当如此。如今惟和失其责,自可免其职,既然祂不再倾听百姓们的愿望,又何必执着继续供奉祂?”
李予这一番话,引得周遭几人频频侧目,林琅更是几度张口意图打断,最后却不知如何言语只好闭口不言。
薄义山有些惊讶,深吸一口气问:“道长的意思是换位神明供奉吗?”
李予点点头。
哪怕是对无信仰者,这建议也有些超前了,薄义山犹豫着问:“那、那依道长之见,武都郡应当供奉谁?”
“天行不义必自毙,神亦如是,世人皆以为凡人应当先供奉神明才能得到祂的庇护,实则不然,是谁能庇护百姓,谁才配得到供奉。”李予说。
“谁能庇佑百姓吗?”薄义山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老师!我们回来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将思绪打乱,薄义山拾目望去,正见掞光逆光奔来,身后追着欣喜雀跃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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