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人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萧客问。
赵鱼白仔细回想了一阵,脑子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重影,他讷讷地摇了摇头,遗憾地说:“记不得了。”
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侥幸,赵鱼白不敢再奢求其他,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心疼,他的乾坤袋里虽然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但那也是他扣扣搜搜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当啊。他闭了闭眼,假装不在乎地自我安慰:“小道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乾坤袋里反正也没放什么宝贝,丢了、丢了就丢了吧。”
尽管如此,赵鱼白的脑袋还是缓缓地放空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几日才捡回来、被妥善放进乾坤袋里保管的陶土罐子,它虽然磕破了一个角不如从前美观,但是它是一个很好的罐子,无论是装面粉还装咸菜都很好用啊,没想到就这么丢了!
还有他的前不久捡回来的锄头,那是邻居家不用的锄头,放在外面风吹日晒都生锈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上面的绣都磨干净……
他念念叨叨念念叨叨不知不觉念出了声,念得萧客头疼,正要打断又听赵鱼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痛苦地说:“不行,不能再想了。”
赵鱼白痛苦地睁开双眼,低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破财消灾,破财消灾。”他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听起来却快要哭出来了。
萧客倒是很能理解他,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嫌弃地说:“停停停停停,别总惦记你那罐子、锄头了,你赶紧寻思寻思那怪人还有什么特征,老子急着去砍他。”
一旁久未说话的李予也在此刻出声道:“此人经常引诱实力低微的散修入山,但并不是为了盗宝夺财,而是为了滋养邪祟,不知有多少散修受他所害,烦请赵道友再思索一二,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我等也好早日将其铲除,为那些枉死的道友们报仇雪恨。”
“小道没看清他的样貌,只记得是个个子挺高的男子。”说到这里赵鱼白羞愧地低下了头,唾弃道,“小道怯懦,没本事争气只会临阵脱逃,连敌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他似乎要说不下去了,嘴里翻来覆去喃喃地低声道歉。
“记不得就算了。”李予说。
他在赵鱼白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漠,为他出头的修士们都死了,哪怕交情不深心中也该愤恨,可是赵鱼白没有,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居然还没有他的罐子、锄头值得缅怀,甚至他的愧疚也很莫名。
李予收回目光不再继续探究,也不想这愧疚与他连黏,又道:“人生在世并非争先斗勇才算出众,能于险境中逃出生天为自己谋求出路也是一种本事。怯懦不是过错,量力而为审时度势并不丢人,赵道友不必因此羞愧。”
闻言,赵鱼白抬起头深深看向李予。他的资质很平庸,修为低微,生存的本能使得他惯常逃跑,不知有多少人笑他胆小如鼠,笑他苟且偷生。甚至上一次天玑阁的拜师大典上,赵鱼白也是因为贪生怕死而逃跑,被取消了拜师资格,人人都在笑他懦弱,可是李予说为自己谋求生路并不丢人。
“见安……”
“咳、咳。”
李予正看向赵鱼白,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他连忙回头——王唤腰杆挺得笔直,捂着嘴巴皱眉咳嗽,见李予看过来急忙放下手,扭过头去不看他。脖颈处喉结却在不停滚动,咳嗽声难以压制一般不时从中溢出。
“应觉。”李予立即紧张地叫他,担心是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
“我没事,不要紧。”王唤一如往常平静,可如此李予反而更担心。王唤自尊心很强,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显示出半分柔弱的姿态,越是虚弱的时候他越要强硬。李予担心不已,赶紧俯身探手搭上他的筋脉替他诊断。
“真的没事。”王唤低下头,鬓边的几缕白发便顺着落到李予颈侧,他比李予还要高上半头,李予俯身过去时大半身体趴在他怀里,他微微欠身便能把人完全拢住,亲密的姿态无声而霸道地流露出来。
手上脉象确实平稳,只是比往日虚弱一些,李予这才放下心,悄悄松一口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王唤眯着眼睛,审视着赵鱼白,那双猩红的瞳孔里赫然充斥着警告——这是独属于他的珍宝,长在心口的逆鳞,不容旁人窥伺。
气氛陡然变得火热。
三人无视的角落,萧客眉头紧皱,表情严肃,捂着嘴巴作出一副低头深思的模样,他将自身的气息完全收敛,仿佛现场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巍暮山一带太危险,赵道友修为略低,我们恐怕看顾不上。”王唤说着,扫了一眼旁边热得满脸通红的萧客,继续道,“何况追踪鬼修之事刻不容缓,不如兵分两路。这样,萧道友你先送赵道友下山,追踪有我与见安足矣,你要找什么药我顺手帮你摘了,就是这山上没有的,天权的药谷里也未必不能找到。”
他这话听着像是商量,却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
就听赵鱼白突然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
“哦?赵道友想起什么了?你不是没看清那鬼修的模样?”王唤十分和气地问。
赵鱼白一梗:“小道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那鬼修。”
他忙不迭地说:“小道那只陶土罐子上有道可以定位的阵法,只要他没把罐子丢掉,顺着阵法一定能找到!”
“咳嗯。”萧客清了清嗓子,揉揉脸颊酸涩的肌肉说,“有刻定位阵法的钱够你买多少罐子了,什么罐子这么贵重?”
赵鱼白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把他无视了个彻底,双眼热切且期待地望向李予。
倒是李予听了萧客的话,沉吟片刻说:“想必这只罐子于赵道友而言意义非常,此行刚好也能帮你把罐子夺回来,那就劳烦赵道友协助我们追踪他了。”
这事经由李予拍板才是真定下了。
“放心吧见安,我一定不负所托。”赵鱼白欢喜道。
“……”
“哦,对啦!”赵鱼白一手握拳敲在掌心,转头热情地看向王唤,“落野君您身上不是有伤吗?小道在这山里流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处灵泉,周围仙草丰茂药效甚佳,说不定有助您早日恢复。捉鬼修是很要紧,但那也没有落野君您身体重要,咱们不妨先去灵池休整几日再行动。”
随后赵鱼白又体贴地说:“正好小道感应阵法也需要些许时间,不会因为养伤耽误追踪。”
萧客默不作声,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后仰。
“不知灵泉在何处?”李予立刻道,“有劳赵道友带我们走一趟。”
“……”
***
即便没有毒瘴遮蔽,想在巍暮山辨认方向也十分艰难,不说此地生长着太多能够扰乱感知的妖兽,便是这满地别无二致的参天巨树也像迷宫一样让人头昏脑胀。
去灵泉的路赵鱼白早就记不清了,不过之前跑路时他让引路龟帮忙指引过方向,故而他的引路龟对此还有印象。
赵鱼白和萧客在前探路,前者手里捧着一只引路龟,跟随着乌龟脑袋的指引不断调整方向朝灵泉进发。
顺带一提,这才是引路龟的正确使用方式,像王唤那样让引路龟在地上滚着带路完全是混蛋行为!
前半段路程他们走得很顺利,走到一半时,引路龟突然罢工不干了。它把脖子抻得长长在半空中画圈,四条腿也腾空乱刨。
引路龟剧烈挣扎,赵鱼白快端不动了,他没见过这种架势,掐着引路龟的龟壳摇晃道:“龟兄,龟兄!你怎么了?”
“龟兄,你醒醒啊。”赵鱼白低声道。
他伸手拍拍龟壳,引路龟僵直不动,两颗绿豆大的眼睛呆呆愣愣,没过一会儿脖子就软了下来。
“龟兄?”赵鱼白将引路龟凑到眼前,还是不肯相信他龟兄就这么去了。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赵鱼白忽然就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李予问。
“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妖兽出没,龟兄莫不是被吓死了。”赵鱼白紧紧攥着龟兄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都说物似主人,赵鱼白胆子小,他养的引路龟胆子也随主,会被吓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李予观察了一阵龟兄的尸体说:“附近没有妖兽,你的龟兄不是被吓死的,是被毒瘴毒死的。”
“啊?”赵鱼白惊讶。
萧客瞄了一眼发紫的乌龟脑袋也说:“你就没舍得给你龟兄喂颗避毒丹吗?”
李予从他手里接过龟兄,取了条帕子包起来,怜惜地说:“巍暮山的毒瘴可不比山下,龟兄受不了的。”
听了这话,赵鱼白一呆手足无措道:“没有龟兄的话,小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可怎么办?”
三人正在商量对策,忽见王唤用刀鞘劈开旁侧灌木,露出枝叶下隐藏的物品——一个四分五裂的陶土罐子、一把被磨小一圈儿的锄头、几个装丹药的空瓶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笔。
赵鱼白惊讶地说:“这是小道丢的,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那鬼修对你的罐子挺有意见。”王唤侧身让开,叫身后几人也能看清草堆里的物品。
陶土罐子被打碎,上面的追踪法阵也被销毁,彻底打消几人想凭此追踪鬼修的念头。
赵鱼白望着罐子碎片呆愣片刻,方才缓步上前,本就破旧的道袍被杂草一勾拉出一道道破口,他也没留意,只是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抚摸着那些裂口。他的头低得极低,看不见什么表情,只能看见后颈处凸起的骨头弯折,仿佛被压断一般嶙峋。
“这罐子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找位能工巧匠修复应该也不难……”李予话还没说完,就见赵鱼白突然抬起了头,回首望向他。
“不用了,多谢见安。”他的笑容有些复杂、扭曲,有那么一瞬间李予觉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可仔细看来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他失神地说:“这就是个罐子而已,坏了就坏了吧。”
……没什么可修的。
赵鱼白站在杂草间强颜欢笑,一身道袍随风飘飞,好似一棵被风霜摧残过后仍旧坚韧的野草。
这时只听王唤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去找灵泉吧,我听见水声了在那边。”他抬手指向丛林最深处。
众人跟着抬头望,依稀从沙沙落叶声里听见些许水声。
“我先去探路。”萧客面色古怪,逃也似的带头先走了,他脚步匆忙,险些被草根绊倒很是狼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