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临时居住云琢城也并不是个好选择。”李予看着满街无所事事的人们说。
“是啊。”赵鱼白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他有些疲惫地说,“云琢城的百姓向来不喜外来户,他们也不会让外人迁入城中,小道留在此地只是无奈之举……”
一年之前,赵鱼白悬壶济世四处为百姓看病,偶然之下路过云琢城。他在路边刚支起摊子就被一个焦急的汉子拉住:“你是大夫?”
“是。”赵鱼白回答道。
“你会看伤?会抓药?”男人紧接着问。
“都会,伤患在何处,阁下带路吧。”赵鱼白背起药箱说。
此刻男人反倒不急了:“你看病要钱吗?”
“不要。”
话音才刚落下,男人就把他拖走了。
赵鱼白跟着男人回到家中,他推开房门就把赵鱼白推到床前,焦急地说:“大夫,你赶紧看看我女儿的脸还能不能治?”
那是他女儿的闺房,被姑娘家收拾得很整齐,床前挂着轻纱帐,只朦胧看见里面躺着的身影,屋中四合香馨香环绕也没能压下从中传出来的血腥气。
“姑娘冒犯了,在下是个大夫,今日来为姑娘疗伤,不知您伤口在何处,且让我看一看。”赵鱼白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低头盯着眼前的地板。
纱帐里头没有任何声响,赵鱼白也没有动作,身旁的男人很着急,大手一抓就将那层纱帐抓烂了。赵鱼白担心败坏姑娘的名声往后躲了躲,随即就被男人抓回来:“你赶紧看啊。”
“失礼,失礼。”赵鱼白无奈道。
红木雕花软塌上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只看眉眼便知道她有多美丽,像是一株盛放的百合,可惜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了整张脸颊。汩汩流淌的血水被药草止住,干涸的血块却还黏在脸上,看着触目惊心,赵鱼白不敢耽搁,连忙小心地清理掉药渣为姑娘换药。
那姑娘是清醒的,她闭着眼睛,既不说话,又没有动作,只安静地躺着。即便疼了,也只是咬紧牙关,皱起眉头。伤口自下颚越过脸颊割破鼻梁,很长也很深,皮肉整个向外翻开,甚至露出下面的白骨。
“这是怎么伤到的?”赵鱼白问。
“她上山挖菜,踩空了从山顶上摔下来让石头划的。”男人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满是怨恨。
“身上可还有别处不适?”赵鱼白问那姑娘。
男人在旁插嘴道:“你别管别的,就说她的脸能不能治?”
“能治。”
男人又问:“会留疤吗?”
“不会。”
男人大喜过望:“三天能不能好?”
“好不了。”
男人又急了:“给她用最快的药多久能好?”
“最快的药会留疤。”
男人一拍桌子,高声喊道:“那得多久能好?”
“不要在病人面前大吼大叫。”赵鱼白忍无可忍地警告,“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男人崩溃道:“怎么要这么久!”
“她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摔得这么严重身上势必还有其他伤口,若是要养好最快也要两三年。”
“都和你说了别管别的伤,你就只治脸,治脸要多久?”男人怒吼道。
“半年。”
“怎么还得半年!”男人怨愤地说。
赵鱼白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男人这才想起来是他有求于人,便整整神色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苦苦哀求道:“大夫你一定要把她治好,我家女儿三日之后就要出嫁,她的脸伤成这样,这还怎么嫁呀?”
“不妨与亲家商议商议,暂缓婚期。”
“不行!”男人又变了一副面孔,斩钉截铁道,“三日之后她必须出嫁!”
见赵鱼白不搭话,男人心急如焚,又说:“大夫,钱不是问题,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脸好的更快一些?”
“既然钱不是问题,那方法还是有的。”赵鱼白随手将空药瓶丢进箱子里,给姑娘把脸包上,已然失去耐心。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随即和颜悦色地问:“什么办法您说。”
“你去相近的大城中找天玑阁的药铺买一粒金露芙蓉丹,不用高等的,买最低级的就好,一粒下去不用三日,当日服下立即见效。”赵鱼白说。
方法告诉他了,男人反而犹豫起来:“这得多少钱?”
“一个小金锭。”
“怎么这么贵?”男人惊讶道。
仙门开的药铺本来就是对修士开放的,凡人要买也行,但是肯定要比修士买更贵一些,如若不然,凡人开的药铺就没有活路了。
“想要快点好只有这个办法,你若是舍不得掏钱那就静养吧,半年之后一样能好。”
“大夫。”男人眼珠子转了转,盘算道,“我这脚程慢,去了三日也回不来啊,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
“你去取钱来吧。”
“钱自然是不差的,你先垫上,稍后我就还给你。”男人笑着说。
“那恐怕不行,我替人看病从不收钱,没那么多钱替你垫。”
一见便宜没占到,男人便开始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不肯给我女儿治病,你个庸医,骗钱的庸医!”
赵鱼白起身将男人的手反拧在背后,一脚将他踹出去,冷漠以对:“我早说过不要在病人房间大吵大闹。”
男人敢怒不敢言转头跑了,留下赵鱼白在房中絮絮叨叨地和姑娘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会尽量地把她伤口医好,不会让脸上留疤,也劝她不用担心婚约破裂,良缘经得起等待,可无论他如何费尽口舌姑娘都不肯开口。
第二日他再去给姑娘换药时,这姑娘总算肯睁眼看他,她似乎有话要讲。可她羞于启齿,望着赵鱼白屈辱地红了眼眶,到最后还是闭上眼睛安静地让赵鱼白离开了。
又过一日,花轿如约从姑娘家里抬出去,和另外九顶花轿在锣鼓喧天的热闹声中抬进树神观。那时候赵鱼白才知道这姑娘原来是神妃子,要嫁给树神的。
那之后赵鱼白以为他看不见姑娘了,却没想到傍晚她爹又叫赵鱼白去家中换药,姑娘还在,只是不见她的娘。
——医馆坐落在街边,随着众人靠近逐渐露出朴素的外表,赵鱼白推开破旧的木门:“诸位先进来喝杯茶吧,小道这房子小,恐怕收拾不出来空房留你们过夜,城中有一家客栈,是专门给老爷们看送妃时留宿用的,晚些时候你们可以去那里瞧瞧。”
这房子虽然带了个院子,但房间很小,房梁上吊着几片草帘子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窗子小,门也窄,屋中光线很暗,吃喝拉撒全在这里。索性赵鱼白收拾得勤快,院子里整整齐齐种了一畦草药,屋里家具虽然简陋但擦得干净,招待起客人不至于太过寒酸。
众人弯腰进门,这么几个人就将屋子堵死了,只能排着队扭着小碎步走进里间,但凡他们步子再大一点儿就能撞到墙上。里间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三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床上也不敢随地乱走,都怕一摸黑把墙撞塌了。
赵鱼白替他们倒上茶,尽了地主之谊就掏出药罐子忙活着煎药,过会儿他还得再去看看姑娘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赵道友。”李予叫了他一声。
“嗯?”赵鱼白蹲在地上煎药,隔着一层草帘子应了一声。
“树神观在何处?我们等会儿过去看看。”李予问。
“云琢城对面有一座山,那座山叫树神山,树神观就在山里面。”赵鱼白道。
等到他们喝完茶,药也煎好了,众人一同出门,赵鱼白指着远处的高楼仔细叮嘱道:“城中最高的那栋楼就是客栈,很好找的,小道先去送药了,很快就回来,若是还有什么事都可以来问我。”
四人就此分道扬镳,三人先去客栈开了两间房便往山上走。
树神山离云琢城有些距离,众人沿着山路左拐右拐才找到那座神秘的树神观,这座道观修得大气恢宏,门头牌匾上写有“树神观”三个大字。往旁边墙上的刻文一看,才知这牌匾原来是第一位发迹“神子”的义父为树神观提的字。
道观大约是有些年头了,它周围的树木都很高大,树冠茂密地将整座道观都压在其中,不像是祭祀的道场,反而很像一座囚笼。门外挂着两串新换上去的红灯笼,没添几分喜气,尽显阴森之色。
众人推门入内,先见树神观内已经挂上了红绡绸缎,大红的帷幕半掀起将树神像挡在背后,乍一看像是新娘的婚房,不知道的还当这位树神才是待嫁的姑娘。
两旁顶梁柱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供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此时离树神娶妻之日还有两月,这里就已经提前布置成婚房的模样了。
“这是始君观。”王唤的声音里压着怒火。
闻言,其余二人不约而同地往房梁上看去。
虽然观中的物件改换许多,但房梁没法更换,上面是能工巧匠们精心雕琢的图景。一百七十六个巴掌大的小人偶于滔天大水中临危不乱,制止灾难进一步靠近。
那是千年之前为始君与众仙门修士而画的仙门济世图,或许各个道观中的济世图各不相同,但这是始君观才能使用的制式。
这位树神还是个鸠占鹊巢的小贼。
雕塑底座修得格外高,又有帷幕挡着,站在外面甚至看不清雕塑的模样。王唤毫不忌讳地掀开纱帘走进去,把树神像看了个完全。
高大的雕塑头顶房梁,打眼看是个树干的模样,得有十人合抱那么粗,上面密密麻麻鼓起一大堆疙瘩。这些疙瘩有的闭合着,有的从中间撕开露出里头的婴孩,其中三四个孩子趴在疙瘩里往外钻,看着怪吓人,怪不得要用帷幕挡住,寻常的百姓若是见了恐怕要被当场吓死。
“那些人疯了吧?把这玩意儿当神供着。”萧客不可思议地说。
“唯利是图的人只要得利就好,哪里管它是什么神鬼。”王唤道。
“铮——”
惊天地出鞘,长刀迅捷如风“锵!”地一下钉在树神像上,这无往不破的神兵像是被克制一般震颤翁鸣而后缓缓回归平静,反观树神像只是轻轻抖了抖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被挠了个痒痒。王唤飞身上前将刀拔起,下来时狠狠蹬在雕像上,当即被雕像弹开。
“小心。”萧客上前扶了一把,随即越过他跳上底座,对着雕像敲敲打打。
雕像表层柔软内里坚硬,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中间被劈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修复,不消片刻再也看不见一点儿痕迹。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萧客趴在缝儿上看,等那条裂缝消失了也没看出个道道。
“不知道。”王唤又一次吃了瘪心情极其郁闷,他这几天吃的闷亏比过去几百年吃的都多。
听赵鱼白说,送嫁时城里的百姓只要把神妃子们送到树神观中即可,等吉时到来树神便会派“神使”前来接神妃子们去神殿。那这里势必要有另外的地方能出去,不是传送阵就是其他通道。
李予朝四面打量了一下,走到雕像的底座前,树神像的底座比寻常神像的底座都要高,如果要藏门那就是这里了。他伸手顺着边缘一寸寸地往下摸,果然摸到一处看不见的缺口,便对二人说:“门在这儿呢。”
王唤也抬手摸门缝,不过他手上糙,摸哪里都一样,划出门缝十里地也没找到缝在哪儿。李予笑着敲敲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挪回去:“在这儿呢。”
闻言,王唤用指腹搓了搓手下那块门:“这儿?”
得到肯定后,王唤便顺着缝把惊天地刺进去强行撬门,顿时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阻止他开门。王唤再度使力,暗门“咔嚓”响了一声从缝隙里吹出一股冷气就再也没有动静。
见状,萧客挽起袖子上前道:“我来帮你。”
两人一拉一推合起力来搬走一座大山都绰绰有余,此刻却连树神殿的大门都撬不开只好各自收手。
“我看看。”李予上前两步,抬手按在大门上,下一刻一道禁制蓦然浮现,似活蝎子张牙舞爪地守在门上。若他还在全盛时期,这道禁制决计拦不住他,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果然,不到时候打不开。”李予遗憾地说。
三人又在道观里逛了几圈儿,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只能刹羽而归。
然而,正当三人想要离开道观的时候,敞开的大门轰然闭合,雕像四周刮起阴风一瞬将所有烛火吹熄,刹那陷入一片黑暗中,紧接着阴森的婴孩哭声自高台上稀稀拉拉地传下来。
哭声由远及近环绕在整座道观里,众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昏脑涨。
正在此时,树神雕像上一只只小鬼手脚并用、争先恐后地往下爬,尚未孵化的疙瘩“噗嗤”一声,被尖锐的小鬼爪刺开,里头还没成型的小怪物也蛄蛹着往外钻。
“阿娘——阿娘——”
萧客忽觉裤脚紧绷,低头一看一只浑身青紫的鬼婴正抓着他的衣裳往上爬,他顿时浑身汗毛倒竖,一脚把那小鬼甩出去,惊悚大喊:“谁是你娘!”
“谁是你娘——”
观中哭声一顿,继而如山洪爆发一般奔涌而出,萧客提剑横扫迅速逼退鬼婴,又听李予道:“萧道友,时候未到,莫生事端,先走。”
大门“轰咚”一声被李予踹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闭合,三人当机立断齐齐往外跑,身后鬼婴穷追不舍,被乍然关上的门拦在道观里。
利爪撕门声凄切,犹然能听见道观里鬼婴们不甘地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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