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找我?”
陈应临来的时候,王唤已在长亭中等候多时,桌案上提早准备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倒也没留神,一心扑在画卷上,隔着一池青莲描摹对岸的玉兰。
待到最后一笔收尾,陈应临早把桌上那碟桃花酥啃完了。见王唤抬头,掏出帕子擦擦嘴,意犹未尽地问:“师兄,桃花酥还有没有了?还想吃。”
“……”
想到过会儿要说什么,王唤忽然觉得天权可能没有未来了。
这师弟比王唤小个百十来岁,拜入门中时,是面黄肌瘦的一小团。虽说他是王鹤卿收下的弟子,但是那些年七家形势动荡,各方风起云涌,王鹤卿也好,龙渊柏容也罢,都没能抽出多少时日教导陈应临。故而,他这一身本事多是跟着王唤学的。
他在王唤膝下长大,跟他的关系最为亲厚,故而对于陈应临来说,王唤不但是兄长,也是父亲。
王唤浑身疲惫,无言以对:“早上几个姑娘做了许多点心,想吃再去厨房拿。”
“哎,好!”陈应临喜笑颜开,提起衣裳就往外跑。
“站住,坐下!”
听到这一声喝,陈应临从善如流地坐下了,瞪着清澈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啦,师兄?”
“不是早辟谷了?怎么成日净惦记那点儿点心?”王唤拧着眉头教训道。
旁人见王唤冷脸早该跟只鹌鹑似的心惊胆战了,可是陈应临非但不怕他,还敢抱怨:“我是辟谷了又不是闭嘴了,山上没有好味,成日吃茶喝汤嘴里太寡淡了。”
“寡淡?你还想要什么滋味儿?”王唤咬牙切齿道。
“甜的!”陈应临兴高采烈地答。
“修行本就清苦,你上归望山是来享福的吗?”王唤冷声问道。
“修行的苦我又没少吃……”顶着王唤越来越臭的脸色,陈应临砸吧砸吧嘴,委屈巴巴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这么大还想着糖吃,你几岁了?”王唤额头青筋暴跳,双眼怒火闪动。
“一百二十五。”
“……”
陈应临的嗅觉一直很灵敏,隔着老远就闻到新鲜出炉的糕点香,魂儿一早就飞出去了,王唤问什么他嘴上也不把门,张口就答。
顿时,王唤感觉到有一股气息逆流而上,直冲肺腑,他扶着桌子咳得震天响。陈应临听见动静,连忙把手里的空盘子扔了,焦急地握着王唤的手臂替他调理气息。
“师兄,你没事吧?”
“死不了。”王唤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又无奈道,“这么毛毛躁躁,怎么能担得起重任?”
哪怕早已有所猜测,真听到王唤说出这番话时,陈应临的心也还是咯噔一跳,他故作天真地开口:“天塌了,也有师父和师兄顶着,我要担什么重任。”
到底是王唤养大的,他哪里听不出来陈应临声音里的勉强。王唤迎着他慌张的目光,把腰间的令牌摘下,送到他面前,让他的心更加不安地躁动。
这块儿令牌陈应临可太熟悉了,凭借它可以调令天权主峰的全部弟子,因此,掌管这枚令牌的通常都是天权阁下代首座,从前王唤外出云游而王鹤卿又需调动主峰弟子时,便会让陈应临找他要来令牌代为调令。
拿下这块儿令牌,就相当于拿下了天权主峰,离首座之位只剩一步之遥,各峰长老眼馋它很久了。
如今,它就摆在陈应临面前。
“这块儿令牌也是时候交给你了。”王唤道。
陈应临顿了顿,没有接这块儿令牌,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怎么了?没听师父说最近需要调令啊?哦,对了!方才那盘点心是新上山的弟子做的吧?手艺真是不错,我也想收几个徒弟给我做点心,不是,我也想收几个徒弟传道受业,振兴天权!师兄,你帮我问问师父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分山头,我、我……”陈应临握着盘子的手越来越紧,在王唤平静地注视下闭口。
他将令牌推回去,脸上再也看不见半点笑意,声音中也满是冷漠:“门中的闲言碎语我会尽快处理干净,师兄安心下凡养伤就好,不必顾虑身外事。师兄待我如师如父,我也绝非不忠不义之徒,要与师兄争权夺势……”
从陈应临拜入王鹤卿门下起,耳边流言蜚语就没断过,那些人不敢当着王唤的面议论,却敢私底下对着陈应临指指点点。他们说陈应临是“太子陪读”,哪怕他天赋异禀,也只是龙渊夫妻二人留给王唤铺路的垫脚石。
上代天枢首座冠冕堂皇任命亲子为人诟病,此后各家首座选任都不免避嫌,若是龙渊柏容直接将天权首座的位置传给王唤,哪怕他确实有治理天权的才能也难免遭到非议,所以,王鹤卿才会收陈应临为徒,让他们二人“公平竞争”。
陈应临的资质天下人有目共睹,再加上他当初拜师的场面极大,所有人都知道王鹤卿收了个天才当徒弟。来日首座之争,陈应临输给王唤,便能让王唤这个首座当得名正言顺——不是天权没有培养下代首座,而是这些天才都不如我的儿子,他是众望所归。
可是,陈应临是年纪小,不是不明是非,谁对他恩重如山,谁对他妄加利用,他看得一清二楚。故而,对于这些话他从来只当耳边风,那些别有用心的示好,他一概装傻充愣不予理睬。
时间久了,这些阴私事在他油盐不进的放置下渐渐销声匿迹。
直到数月之前,王唤身受重伤修为大损,才让它们找到机会卷土重来。
与常在山中主持天权内事,因而在弟子间人缘极好的陈应临不同,王唤在门内的声誉完全来自于自身强悍的实力,他的强大令无数弟子心驰神往。
没有这身修为,弟子们就不会再崇拜他,不会再支持他,他就失去了与陈应临竞争的资本。
再加上,王鹤卿近来整顿天权,人人心中有愤,更是加快了王唤的失势速度,私下前来串通陈应临夺位之人络绎不绝。
可是,他没想和师兄抢什么。
在他心里,师兄就是首座的最佳人选。
王唤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什么争夺?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我没明白师兄的意思。”
“天权下代首座是谁,都不可能是我,母亲从来没打算让血脉成为天权选任首座的条件。”
更不必说,王唤的性子也不适合担任天权首座。
很早之前,王鹤卿就在张罗挑选弟子悉心培养,可惜没遇到合适的苗子,直到陈应临出现,才让他挑到了心仪人选,就顺势收关不再收徒。
王唤深知父亲心意,早想把令牌交给陈应临让他顺理成章地走到人前,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早前是因为陈应临年幼,不能服众,后来等他终于能独当一面了,南边又出了于炽那桩事。
人人都能看出来于炽是遭人暗算才有此劫,可是他被架在火堆上下不来,只有一条死路。
王唤深怕此事在陈应临身上重蹈覆辙,便又把这令牌攥在手里攥了几十年。
眼下时局正好,陈应临掌令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
只可惜王唤如今确实身体不佳,不然也能再为他造一波势。
那些没有出口的话语也不必提及,陈应临已然明了,心中百感交集:“……师兄。”
王唤起身,望着一池碧波,鼓励道:“父亲、母亲还有师兄弟们一直都很相信你,放手去做吧。”他拍拍陈应临的肩膀,转身离去。
长亭中,只剩陈应临一人,手里握着一把糖,临岸远眺。
彼时,风起青萍,莲池微皱。
***
三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为方雪准备的拜师大典赶在第一场雪落的时候筹备完毕。
王鹤卿按照李予的要求低调行事,故而受邀前来观礼的只有寥寥数人,可是为方雪准备的贺礼却一点儿不含糊。
天权方面,王鹤卿代远在北陆深渊的龙渊柏容送上一套轻甲作为贺礼,这套轻甲华光内敛,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轻易挡住元婴期剑修的全力一击,是件不可多得宝贝。
他与王唤还另外各自准备了一份礼物祝贺,王鹤卿送的是盏能够协助聚灵的花灯,王唤送的是柄能涵养神魂的玉如意,都对方雪大有裨益。
陈应临受师父邀请也来参加了这次拜师大典,他从自己的法器里挑了好些个防御的法器送给方雪当礼物。
而天枢一方,初峥嵘派人送来三份贺礼,有其父添的福牌,有其姐画的符箓,还有初峥嵘自己找的罕见材料,可以锻造法器。
天玑有林琅送来的大批灵植仙草,天璇首座估计受他指点也送了许多灵丹。
西方玉衡阁凌群玉同样出手阔绰,晶石、灵矿堆积成山。而摇光和开阳首座也有派人来,送了几件法器、法衣,看起来只是听说有个稀世罕见的天才,派人来凑热闹顺便打探消息的。
一时之间,什么稀世罕见的珍奇法宝、灵丹妙药如流水一般送到方雪手边,哪怕她还不认识神兵也能从上面偶尔流转的辉光里看出此物非凡。
各方送来的礼物堆满整座大殿,简直让人无从下脚,光是唱礼就足足唱了两个时辰。
众所瞩目间,方雪身着一席白金长袍,缓步上前,停在李予身前。
“在你拜师之前,我再问你一次,想打破天道的偏见重书法则远比登天还难,也许你穷极一生都摸不到门槛,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是,即便如此,方雪也不肯放弃。”
“你不后悔?”
“不后悔。”
她早已用她的行动说明了一切,李予静默片刻说:“前尘如烟散,今朝如日升。入我门下,你便要抛弃过往的一切,无念无想。你既然想为苍生照彻长夜,德被四方,那我便为你赐名‘掞光’,愿你所向披靡,如烈日当空普照天下。可好?”
“师父在上,请受掞光一拜。”掞光双手奉茶,深深跪在李予身前。
这盏茶接下,拜师礼已成。
作为师父,李予当然也有礼物送给掞光,他送的是一杆称。
“既然想重置法则,必然要明白如何称量天下,我送你这杆称,祝愿你能公正无私,明镜高悬。为它取个名字吧。”
掞光双手接过称,墨玉质地的秤杆触手温润,偶尔能瞧见几缕金光从中闪过,她想了一会儿,抬头说:“不阿权贵,不偏私远,才敢称公平,弟子为它取名‘不阿’。”
第二卷·仙育子母树到此收官!
接下来将有一个短短的过渡卷,大约三到五章,具体多少还不知道呢~看我能写多少吧[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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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真假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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