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遇刺及东泰王离京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火速传遍大梁,四海人心浮动。
寻常百姓早已嗅到了这阵非同寻常的气息,每日早出晚归不敢在外逗留,却仍有数不清的外来人似暗流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出入京畿,监视着朝廷的一举一动。
昭京波诡云谲,各方人马互相牵制,隔岸观火,无人敢轻易出手,朝野反而出奇得安静。
但这并不意味着风暴就此停止,它正化作一缕缕看不见的丝线向四方蔓延,盘旋在这片土地的上空,将万万人口一个不落地牵入其中,只等一点星火点燃,便能成燎原之势烧遍整个大梁。
然而,这一切暂且还牵扯不到距离昭京数千里远的登阳。
天气燥热,山风在林间盘旋几个来回,带来几缕珍贵的清凉送入室内,总算让人有处地方躲避酷暑。
李予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找到机会把那几个随行护卫要回来,听他们汇报昭京近况。
“……长生药突然再度发作,皇帝性命垂危,容芝已第一时间派人请来林首座坐诊,但林首座说哪怕他倾尽全力也至多只能让皇帝再活半年。”牛婕低着头语气稍显沉重。
皇帝必然是保不住的,如今只能尽可能地留下他,他在一日,大梁就能稳住一天。比较棘手的是,那些宗室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未必看不出有妖邪暗中针对大梁宗室,即便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也依旧要争权斗势。真不知道他们是对仙门有信心,所以才无所畏惧,还是要权不要命,就算是死也想先当一把皇帝威风威风。
李予收起手上的书卷,面色凝重地问:“西戎国如何,我记得承岳君派人前去打探了,可有消息传回?”
“承岳君派往西戎的弟子下落不明,并没能传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加之,饮真居士失踪,迄今杳无音讯,天枢一脉正派弟子全力搜寻,顾不得西戎之事。故而,特请凌首座协助调查,目前也无发现。”牛婕道。
大梁皇权更迭在即,仙门内部也不稳定,此时对方若是跳出来,双方大战一场,仙门势必后院起火,眼下找不他们,说明对方也没有准备得好,李予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也不必着急了,让凌首座慢慢调查吧。”李予淡淡地说。
牛婕应下,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弟子与容芝通信,确定东泰王与靖义公主确实是长生源那二位的灵魂转世,如今大梁王朝必然要改换新君,公子是否要对此予以支持?”
东泰王与靖义公主之名李予早已知晓,起初他以为只是巧合并没有特意留心,自上次见过宋袭野才让牛婕与杨容芝确定,但他并没有拥立东泰王的意思。
“大梁的帝王是谁,大梁的百姓说的算,我说的不算,东泰王能否践祚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弟子明白。”
“逐流,天气凉了,出去玩儿吗?”
二人正说着话,王唤掀起门帘进来了,待他看着这屋里的人,脸上的笑脸迅速垮下来,越过牛婕坐到床边,把床上倚在窗边的李予挡住,冷冷地扫过底下或坐或站的一群人。半晌,才开口道:“你们日子过得倒是挺舒坦啊,欠我的买路钱什么时候能送来?”
二皮牵起一个谄媚的笑容,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已经往罗春发信了,不日主君便会派人将钱送过来,还请大当家稍安勿躁。”
“那是最好。”但是二皮没感觉他哪里好,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冷不丁地打了寒颤,心中生出极其不妙的预感。
果然,又听王唤说:“不过,已经过去一个五日了,钱,我还一个铜板都还没见到,你们也该拿条命来赔我的弟兄了吧?”
王唤冷眼扫过全场,目光再次落到二皮身上:“不如就从你开始,如何?”
“啊?我吗?”二皮指着自己的脸左顾右盼,确定王唤说的是他,当场花容失色,期期艾艾地说,“这,这,这不妥吧?”
“怎么不妥?当初说的很清楚,每隔五日杀一个,直到你们交够买路钱为止,现在时候到了,要么拿钱,要么拿命。”王唤冷漠道。
二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前哭诉:“主、大当家的!您再宽宥我们几天吧,主君马上就送钱来了!”
“想得美,给你们的时间还不够多?”王唤不耐烦地说。
二皮哭得如丧考妣:“我我我我我马上写信回去催,您再通融通融,再通融通融,我还不想死啊。”
要是死了就得回去接手平乱西北,还有清算宗门的内事了,不要啊!!!
这次下凡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啊!
李予轻笑一声,拍拍王唤的后背,说:“不是要出去玩儿?不去了?”
“去!当然去!”王唤回过头,连忙回答。
“都出去吧,我换身衣裳就跟你出去。”李予道。
“好。”王唤欢快地应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二皮,大发慈悲道,“我再宽容你们两天,两天之后见不到钱,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是是是。”二皮原地蹦起来,“我这就回去写信催,我现在就去催!”说着,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拔腿往外跑。
“你们也出去!”
一众人不敢忤逆王唤,转身全都跑了。
他给李予找了身衣裳,也要出门去,临走时,回头说了一声:“你先换衣裳,我去看着他们写信,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没等李予回应,也拔起腿往外走,猴急猴急。
彼时,牛婕等人正在宋袭野安排的小柴房里叽叽喳喳地写信,忽听门口传来响亮的蹬门声,回头一看,王唤气势汹汹地跨进门来。
顿时,安静如鸡,整齐立在两旁,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边当房梁,唯独二皮顶着身后要吃人的视线还在坚持写信,头上汗如雨下,笔下水墨横飞。
“写好了吗?”
二皮哆嗦着撂下笔,卷起信纸塞进竹筒里,连忙说:“写好了,写好了,这就寄出去。”
他不顾反对,抢来牛婕的鹰,利落地把竹筒绑在鹰腿上,打窗口放飞,让它快马加鞭地把账单送回归望山。
“送钱的车队已经在路上了,这只鹰脚程快,用不了半日就能把信送过去,两日之内肯定能让您看到钱,您放心,您尽管放心。”二皮搓搓手,笑得很勉强。
“这还差不多,尽快让你们家里的人把买路钱送来,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王唤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刚出院子,便就近冲到一名守卫面前夺走他的弓,跨上马,追着还没飞远的鹰,一箭射出去。
“铮”的一声,苍鹰应声厉叫,打着旋儿地一头栽进树林里,王唤满意至极,打马回去接李予。
牛婕趴在窗口远远地看着,一口气没喘上,捂住胸口往后倒,哽咽道:“我、的、鹰、宝!”
掞光赶紧接住她,安慰道:“没事的,牛姐,以后还会再有的。”
“我的鹰宝啊!!!”牛婕悲痛欲绝,推开掞光,揪起二皮的领子怒骂道,“你个混蛋!你明知道主子不想往回寄信还让鹰宝去冒险,你混蛋!快把我的鹰宝还来!”
二皮被她晃得头昏眼花,挣扎道:“鹰没了就没了吧,总比我没了强吧?这下没东西送信,主子就能消停了,你也知道,咱家主子打小就霸道,万一他真把我给宰了,那可怎么办呐!”
“宰了就宰了,混账东西我今天就让你给我的鹰宝偿命!去死吧!”牛婕怒吼一声,转身翻到二皮背上,勒紧他的脖颈,作势要把他勒死,一旁的掞光赶忙拉架。
二皮两眼翻白,虚弱地说:“牛姐,咱俩相识数百年,难道还比不上一只鹰吗?我回头赔你一只一模一样的!”
“我不要!那可是老娘亲手养大的孩子!你算个屁!”
二皮蹬腿挣脱牛婕的桎梏,满地逃命:“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周羌一边拉着掞光往后躲,一边看着二皮挨揍,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
登阳夏至未至,日头暴晒,烤得人口干舌燥,大地隐隐开裂,甚至草木的枝叶都被晒卷,已在无声时悄然落下许多。
待到夕阳西下,海面上吹来几缕凉风,才让这蒸笼般的温度降下,人也能活过来了。
王唤策马带着李予在山间兜风,于一座小山包上停立,遥遥望着登阳城。
“就是那儿,奶奶当初就是在那条河中捡到了我。”
顺着王唤的手指望去,可见一条长河于两岸高草中蜿蜒,似白练横穿登阳城。
“要去看看吗?”王唤问。
李予回眸时,见他笑吟吟的,分明没什么趣事,他却欢喜不已,眉宇总是舒展着,似有一把星子落在眼里,是他少有的意气风发,让李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
“……要。”
王唤抬起手,用粗糙的手掌抚过李予的脸颊,将他的视线转回去,他用鼻尖蹭了蹭李予的发顶,才说:“坐好,带你下山去。”
说罢,他抱稳李予,一夹马腹带着他狂奔而下,山风便更加凶猛了。
两旁高树飞速疾驰,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河岸边,水中鱼儿听见忽然凑近的马蹄声,迅速沉入水底,搅得水波粼粼,浮光跃金。
远望天尽头,红日倚着青山,浮云随雁行,江山如画。近观水岸边,老马时走时停,红尘缠住衣袖,佳人影相连,岁月缱绻。
时光若是能再慢一点儿就好了,或者干脆停下来,就停在这一刻宁静,叫什么狂风暴雨,什么天崩地裂都停在门外,来不及降临,那样王唤就能尽情贪这一晌欢。
可是他又很贪心,他不止想要片刻依偎,分明这辈子还没过完,他就开始幻想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有李予相伴。
人怎么能这么贪?
他很快原谅了自己。
人就是这么贪的。
王唤轻轻圈着李予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把人再往怀里抱一些。他总是想抱着李予,总也抱不够,怎么能够?
“你在想什么?”李予问。
“我在想,有你在才不枉我来这人间。”王唤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握紧,他看向远方无边无际的天问,“逐流,你说人会有来世吗?”
“当然了,怎么问起这个?”李予奇怪地问。
王唤忽就紧张起来:“那你下辈子还肯和我在一起吗?”
李予靠在他身上,舒服地闭起眼,由风阵阵吹着:“下一世的承诺,不如留着下一世再说,若不然你下一世又要闹了。”
下一世闹不闹还不清楚,反正王唤现在就闹了:“不行,我就要现在听,万一你下辈子忘了怎么办?”
李予侧眸瞧了他一眼,点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没说过?说不准是你忘了。”
“你上辈子和我说过?”王唤追问。
“那我怎么能记得?”李予无赖道。
王唤安静须臾,忽而坚定地说:“那好,我等下辈子再问你,但若是下辈子你不和我一起,我就是变成鬼也会缠着你。”
“说什么鬼不鬼的?”李予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王唤乖乖地待了一会儿,紧张地问:“逐流,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或许觉得这样问不好,他又不安地说:“……你爱我吗?”
李予听过无数的话,或者谄媚,或者多情,听得多了,也就会说了,只是他不与别人讲就是。
如今要他哄哄王唤,也使得,只是“爱”这一字太黏牙,他竟然说不出口。
到底也只说了一句:“毋庸置疑。”
悬在半空的心安稳落地,王唤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飞速反应过来,辩解道:“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爱我?”
为什么吗?
爱与不爱,李予在红尘里看了千万遍也没看明白,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懂,直到遇见了王唤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至于原因李予没想通,他见过很多相爱的人,有生死与共然后轰轰烈烈地相爱,有细水长流随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还有一见钟情莫名其妙地牵了手……
他知道他爱王唤,却不知道他们算哪种。
古往今来,愿意为惟和而死之人数不胜数,与他同看天地变迁者也有无数,姿貌出众的人更是遍地都是,可唯独王唤让他心旌动摇。
或许是他来的时机恰到好处。
也不是,是因为来的人恰好是王唤。
换了谁都不可以。
李予失了一会儿神,回答说:“因为是你。”
王唤没明白,只是很欣喜,他压下几欲冲出去的激动,深情说:“我睁眼就来到了这天地,无父无母也无亲眷兄弟……”
“……”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袭野说我伤了头脑才记不住过去的一切,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过去,也找不到过去,奶奶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没发觉李予的异样,只是有些忐忑地问:“你愿意和我去见见她吗?”
王唤: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来到这世间[可怜]
王鹤卿and龙渊柏容:……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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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红尘一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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