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么？”林舒问。
林然很想说随便，他真的无所谓吃什么，他不怎么吃得出来食物是不是特别好吃，只能吃出来特别难吃的，可是每一次他说随便，林舒都会有点不高兴，不明显但他能看出来。所以通常出去吃饭，都是林舒直接带他去目的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了起来，说了一家店的名字。
林舒顺着导航，开到了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店，装饰得很有北欧的浪漫风格，里面人不少，还好不用排队。
林然不会纠结点什么，啪啪指了几道菜，就结束了。
以前都是林舒安排林然，乍一次弟弟安排哥哥，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等餐的间隙，他问道：“你之前来过？和谁？”
林然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上次来这里吃饭还是很久之前，他摇了摇头，“我自己来的。”
“你一个人，怎么点菜？”
“我把这里每样菜都点了一份，吃不完的就打包带走，放冰箱里冻着，能吃一个星期呢！”林然语气颇有些自豪。
他这几年都是这样吃饭的吗？
林舒吐了一口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早知道就不问了，省的心里难受，难怪刚才点菜那么快。
菜很快就上齐了，林然将一盘其貌不扬的甜品推到他面前，像献宝似的让他先吃这个。
林舒捏起一枚，味道很熟悉，还不错，米香黄油香和蛋香完美融合，很简单的甜品。
林舒挑了挑眉，林然虽然不挑食，但也不至于出国三年，对食物的需求已经降低到如此地步了。
林舒又吃了第二枚，许久没说话，他终于想起来这味道为何会如此熟悉了。
这是妈妈小时候会做给他们兄弟俩吃的，面粉制成像小船一样的外皮，里面是浓稠的米粥，外脆内糯。
因为林舒大了林然六岁，倒也不会为了口吃的打起来，但总归是林然吃了绝大部分，妈妈只得偷偷再做一份给林舒。
“这家的这个什么卡什么派和妈妈做的味道最像！”林然眼里染了些许温暖和怀念，昏黄的灯光照的他像一朵漂浮在太阳下的毛絮，让人心里痒痒的。
林舒没说话，默默将这什么卡什么派吃了个干净。
吃完饭，两人在附近散步消食。
“妈妈的祭日在下个月，我这次能回家了。”林然平静道。
林舒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垂下眼睫，他们两个往年每一年母亲的祭日都会一起去墓地里祭扫，后来这几年，林然不在，林舒不敢一个人去，他不敢一个人面对妈妈。
他怕晚上做梦，妈妈问他，怎么没有和然然一起来看她。
“嗯，今年我们一起去。”林舒回道。
“哥。”
“嗯？”
“哥！”林然喊的一声比一声重，声音都有些颤抖。
“嗯，我在。”
林然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抱住林舒。
“我想回家。”声音闷闷的。
林舒下意识地去摸他的眼角，还好，没哭。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林然的后背，“哥带你回家。”
北欧的晚风，很冷，吹得两兄弟瑟缩在一处，像一对毛绒绒的松鼠，尾巴互相卷着温暖着过冬。
古堡后续其实并不需要林然本人出面，但许宁说原主人坚持要和林然见面，不然一些手续就办不成。
如果林舒没来，林然见面也要带着许宁一起的，他自己充当一个吉祥物的作用，他和陌生人沟通的能力并不太好，尤其是这样商业性质，他给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林舒翻看了许宁递给他的一踏房屋买卖文件，因为涉及到欧洲贵族私产买卖，合同条例等资料更是一大堆。
他指了指上面一串花里胡哨的英语，“你知道是谁要见你吗？”
林然见面摇摇头，他不关心这些事，整个买入过程，他也只出面了一次，见到的还是对方的代理人，那些繁琐的文件都是交给许宁处理的。
林舒嘴里念了一串魔咒一样的话，林然刚想问你在说啥，林舒紧跟了一句，“是妈妈的血缘父亲。”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认，没有叫这个人为“外公”。
林然愣了愣，哦了一声，“这房子竟然还在这老东西手里，要不是我买估计就砸手里了。”
林舒撇了撇嘴，确实，这古堡的观赏价值和历史价值远大于实用价值，能入手的人不太多。
古堡主人约见的地点是个隐秘的私人庄园，预约制的，浓厚的欧洲风格。
虽然林然很像让他见识见识中国老话“贵人多事忙”的具像化，迟到个把小时，让他吃瘪，但林然本人实在对时间有着超乎常人的严格要求。
到达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
没想到汉森已经在房间里等候多时了，这是一个纯正的欧洲精英老去之后的长相，苦难并不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精神矍铄，眼神浑浊又锐利，高挺的鹰钩鼻，穿着考究，似乎即将面临一场极重要的会面。
反倒是林氏兄弟二人，穿着休闲，看着像两个刚放学的大学生。
从他们一进门，汉森如鹰般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两人的脸，几乎要透过他们的面容在看另外一个人。
林舒目光坦然自若，迎面坐下。
林然短暂看了几眼汉森之后就转移了目光，坐在他哥旁边。
没有人先开口说话，气氛有一些凝滞又严肃，林然正襟危坐，他能感觉到老头的眼神在他俩脸上打转，要灼出一个洞来，林然很不自然，眼神四处飘忽不定，幸好旁边还有他哥这根定海神针。
林舒在桌下按了按林然的手。
后续的流程其实很快，在置业顾问的引导下签字就能结束了。
林舒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只针对合同上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询问，公事公办。
置业顾问完成任务，见两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先行告退了。
俩兄弟跟着也要告辞，汉森敲了敲厚重的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示意他们留下。
林舒皱了皱眉，“在中国，敲桌子是没家教的表现。”
汉森脸色阴冷，抬眸，“你们倒是不像你们的母亲，伶牙俐齿得很。”
“你叫林舒，弟弟叫林然，是她的儿子？是吧？”汉森的中文发音不算标准，听着很奇怪。
汉森没有提母亲的名字，也许是不屑，也许是根本就不知道，她叫林涅。
林舒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往椅子的后背一靠，“汉森先生，据我所知，您现在已经不是贵族身份了，您早已将名下几乎所有的私产全部变卖了，连爵位也卖了出去，不知你哪来的底气和你的买主这样说话？”
“不过，我也能理解，您这样的在中国叫‘外强中干‘，风一吹就散了。”林舒笑了笑，端起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嫌弃地啧了一声，好苦。
汉森脸色有些发白，但也勉强保持了一些贵族的尊严，冷笑一声，“牙尖嘴利。杂生女的后代果然和她一样。”
肮脏，玷污了纯正的白人贵族血脉。
林舒听了反倒笑了，他们从小接受的是社会主义教育，实在不能理解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人生活在清朝。
“看够了吧，能像林涅女士是我们的荣幸，只可惜，您女儿早就去世，您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林舒也不想客套浪费时间，直接撕破脸皮。
母亲的长相其实和汉森丝毫不像，她更有东方女性的温婉和气质，像一只凤凰，涅槃重生。
“您也不要在这里装作深情父亲，您从来都没有将她视作女儿一天，她是你高高在上的贵族身份的耻辱，她是……您口中的‘杂生女’。”
“您现在妻离子散，连被儿女吸血的资格都没有了，现在装迟来的深情，着实有些太晚了。”
林舒冷笑着，言语像利刃，汉森的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我们姓林，双木林。”林舒笑了笑，伸出手。
汉森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姓林的年轻人男人，虚伪至极，将女儿拐骗到中国，要是知道后来姓林的创业如此厉害，早就狠狠宰他一笔了。
汉森气得浑身发抖，呲目欲裂，一手拍开林舒伸出的友好握手。
林舒及时抽了回来，没给他甩到，笑了笑，“算了，汉森先生，再见。”
在他俩离开之际，林然突然转回头，声音不大也不小，张口说了第一句话，“汉森先生，您的劳力士手表是假的。”说罢，便和哥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然将头凑在他哥旁边，回头看了看这座豪华又奢靡的庄园，蛐蛐道：“真是活要面子死受罪，这个庄园会谈室也要花不少钱呢。”
林舒笑笑，“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买下这个城堡了。”
林然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挺爽的。”
林然笑着捏了捏他哥的手臂，“你真腹黑。”
林然在欧洲的事基本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也取消了继续深造的申请，转而向国内的高校投递了简介，导师一阵长吁短叹，并给他介绍了几个他相识的国内著名教授。
“你怎么把机票延迟了？”林然看着自己被修改过的行程，不满道。
“有事。”林舒神神秘秘的。
等到了那一天，林然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一副巨大的油画从国内运到古堡里，挂在长廊的尽头，一眼就能看到。
是林涅女士的单人肖像，她穿着中式旗袍，披着毛茸茸的披肩，优雅美丽。
原版油画还在国内的家里，这幅是斥巨资请了原来的画师重新又花了一副，加班加点地运到欧洲来。
兄弟二人反复欣赏，多角度拍照，林涅女士一定爱死了。
林舒刚要找许宁商量一下回国的事，就看到他站在油画前面看了很久，眼底似乎有些湿润，林舒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说了声“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帮我、帮林涅照顾林然。
最后兄弟两人商量好，将城堡与当地政府合作开发，作为博物馆使用，唯一的条件就是林涅女士的油画一直留存。
林舒临走前给林然的相熟的同学们每人都买了一份不菲的礼物，感谢他们对林然的照顾。
走前关门，林然这才发现门上的对联已经被人不知什么时候换上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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