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端阳节后府中却传来噩耗,说老先生突发旧疾,召夫人前去陪伴,书院里一时间没了掌事的人,学子们只得先在家温习功课或去官学借读。
徐星弈本要同师娘一起去临安,却被师娘劝了下来,让她安心留在东山书院,诸事待秋考后再议。
过了吃粽子的时节,书院里也陡然冷清了下来,除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仆,只有徐星弈一个人,她白日温课,夜间心事冗杂,久久不能入睡,便坐在榻上打谱,就着一星的昏昏灯光,脑海里却在不断的梳理着师父离开以后的种种。
冯晔琅隔个两三日总会过来寻她说话,或是一起讨论些课业题目,有时她还会携两幅自己画的花鸟小像给徐星弈解闷,就这样捱过了小半月,总算从临安传来了师父师娘的消息。
只有一封书信,瞧着封面是师父的笔迹。
报信的府役说,师父已经在前日因病去世,而师娘因为伤心过度竟然也在次日西去,知府大人向来敬仰夫子的学识人品,又知二老膝下唯有一当作养女教养的幼徒,因此已将二老的丧事置办,让徐星弈明日速速前往临安。
消息来的突然,老仆招待府役午饭,府役却匆匆离开,徐星弈紧紧提着一口气,道了谢,便呆坐在厅堂的踏板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日头落了下来,院中师娘栽种的玉兰疏落的很。她一口气憋了许久,心头发胀,几乎欲呕,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几滴豆大的眼泪砸在地砖上,却听不见哭声。
这时,突然轻脆脆的一声呼唤叫醒了她,原来是冯晔琅提了两只焖好的阳澄蟹过来看她,晔琅的另一只手还提着徐星弈送她的精制细竹节灯笼,只探过了半个身子,瞧见徐星弈的情形,惊的把食盒一放,连忙奔到徐星弈身旁。
还不等晔琅问,徐星弈便抱住了她,埋在她的肩头时方才哭出声来。
晔琅轻轻的安抚着徐星弈,眼圈不觉也红了起来,她已有所察觉,不安的问道,“是什么事让你哭的这样伤心?”
徐星弈攥着她衣衫的手更紧了二分。
此时,书院的老仆已经换了一身孝衣,将两个白灯笼高高的挂上了书院大门。老仆垂着眼沉默的将孝衣放在桌前,无声的走了出去。
冯晔琅当时便白了脸,她看了看怀中的徐星弈,一贯快言快语的人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老仆驾着车便带着徐星弈奔向临安,冯晔琅肿着眼睛在书院门前和一众闻讯赶来的学子们同徐星弈告了别。
东山书院的大门落了锁,道旁的草木上露水还在。
车夫行的快,徐星弈将袖中的书信又掏了出来,这信应是师父病危时所写,提笔的力道明显不足,不过是交代徐星弈日后要好好照顾师娘,再就是关于今年秋考的一些嘱咐。
可信写的越是这般平常徐星弈内心的疑虑就越大,以师父的落拓性格,写出这样语气的话来反倒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徐星弈蹙着眉,有些担忧的挑起了车帘,道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老仆不时发出“吁”的驯马声,天色刚刚大亮。
她不禁对临安一行有了许多的不确定起来,联想到幼年往事,心更是沉了一沉。
正在出神时,忽的瞥见树灌中似乎有人影闪动。她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假装不经意的将车帘拂下,深呼了一口气,她尽量镇定的同老仆说,“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老仆压低了草帽檐,依旧如常赶车。眼尾余光却在不停搜寻可疑的人迹,但对方轻功相当了得,老仆略略猜测,心内有了成算,低声说道,“似乎是一个人。”
徐星弈沉思了片刻,“到永安镇还要多久?”
“半个时辰。”
永安镇处在吴中县与临安城之间,虽然镇上人口不多,但四方县镇前往临安往往都会在这里停个片刻歇脚喂马,也是因此,镇上茶楼甚多。
眼见着还有片刻便要到永安,徐星弈稍微松了口气,老仆沉默着拴了马,在茶楼里间和伙计吩咐了两句,把草帽搭在长凳一角,坐下来,徐星弈倒了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老仆喝了一碗,打量了半圈人,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上二下一三个点。
徐星弈垂着眼喝了口茶,轻点了头。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不紧不慢的吃了个午饭。晌午,从茶馆后院悄悄驶出了一辆马车,驱车的是个年轻人,脖子上搭了条半新的灰白汗巾,想是去临安进货。
徐星弈坐在车里的左侧,老仆坐在右侧。两人相对无言,徐星弈有些紧张,想要掀开车帘看看周围,老仆向她摇了摇头,她便落下了手,仍放在膝上。
老仆的草帽落在茶馆里,被他有意放在了一个年岁相仿的人身旁,露出半花白的头发来,他的双眼眯着,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
徐星弈也只是无意识的盯着裙角师娘绣的一只蜻蜓看。
下午进了临安城,伙计收了钱,听从他二人吩咐在城里逛了个把时辰方驱车回去。
老仆沉默的久了,开口说话时嗓子有些嘶哑,“小先生就在客栈等着,容老头儿先去知府衙门旁探探消息。”
徐星弈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忙接道,“千万当心。”
老仆走了,顺带关上了房间的门,徐星弈从里面锁了关卡。
不觉已日落西沉,客栈里掌了灯,老仆却还未归来,徐星弈坐在桌前,面前放着师父的遗信,她盯着那些已经读了多次的字,却突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起先她以为那字迹力道不足是因为师父正处于重病之时,然而此刻细细揣摩却发现字与字之间,连笔的地方相当不自然,倒像是有人对着师父的字刻意摹仿所做。
这封信,绝非师父亲笔!
徐星弈的心开始突突的跳起来,既是假的信,那师父师娘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
夜色更深了一分。老仆仍未回来。
徐星弈担心又焦虑,不时透过窗缝来回逡巡客栈楼下过往的行人。
恰是此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客栈伙计热络的声音传来,“给您送的晚饭到了。”
徐星弈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让客栈备饭,难道是老仆临走前吩咐的?
她站起身来,举起书桌上的灯,慢慢走到门前说道,“放在门前就行。多谢。”
伙计连忙答应了一声,紧跟着是走下木质楼梯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远。
徐星弈松了口气,一只手举着灯,一只手打开了门后的关卡。
紧接着她便被人捂住了嘴巴,门被悄然从里面锁了起来,有人半抱着她的身体,呼吸贴近,烛火被吹灭了。
房间里只是半蒙蒙的黑。
徐星弈屏住了气,来人在她耳边悄声说,“不要喊叫。我只递个消息给你。你若引了人来,你我二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是年轻女子的声音。清冽冽如泉似冰。
徐星弈点了点头,又怕来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便模糊的说了一句“好。”
那人放下了她的手。
徐星弈不敢回头看来人面目,何况她一进来就吹灭了烛火,只怕也是为了让徐星弈看不清她的脸。
“你同行的老人家已遭了算计,此刻只怕正在遭受拷问。”
“拷问他什么?”徐星弈的指尖陷在掌心里,她钻的用力,希望能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毕竟身后的女子来历不明,她的话,她不敢全信。
“还能是什么?”那女子轻然一笑,语气里总带着两分的漫不经心,仿佛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自然是徐星弈在哪里。”
“你既知道我的名字,此刻也无需再绕圈子。你这样费了心找过来,单单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她在徐星弈的身后坐了下来,仍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即使你的仆从不交代,以临安知府和他那帮走狗的鼻子,你也藏不了多久。最多两个时辰,你猜他们寻不寻得来?”
她见徐星弈不说话,便有些好笑似的端起茶盏倒了一杯,只喝了一口又放了下去。
“这客栈位置倒是隐蔽,这茶的滋味也太难入口了些。”
“阁下不妨直言。”徐星弈心底焦灼更甚。
“你倒爽快。好。有两点。第一,我有求于你,或者说,我同软禁了你师父的那帮人有一样的目的。”说到这儿,她盯着徐星弈挺得极正的背影又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第二,你若愿意帮我,我可保你师父师娘连同那位老仆从的性命无虞。”
“怎么帮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绷的很紧。
“去永州。入天下棋院。剩下的我们慢慢聊。”
徐星弈眼里的光随着身后人的话语一点一点消失,她明白,儿时的血雨腥风在黑暗里蛰伏了十来年后,终于还是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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