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音室里只亮着几盏嵌入墙体的氛围灯,光线昏蒙。
巨大的荧幕上,黑白电影里的人影无声地移动,对白是晦涩难懂的外语,字幕缓慢滚动。
温令仪蜷在宽大真皮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沿着杯壁滑动,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只剩下浅浅一层。
房间里空得有些冷,她拉过搭在扶手上的薄毯盖住腿,毯子质地柔软,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意。
手机屏幕在身侧的抱枕旁突兀亮起,幽白的光刺破了这一隅的昏暗。她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几秒后,贴着沙发的震动闷响再次传来,不依不饶,固执地不肯停歇。
她终于放下酒杯,伸手拿过手机。
是苏晴。一连串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Su.Q:「令仪,你看!!!」
Su.Q:「你现在打开微博热搜看第一条!!!」
Su.Q:「算了,我直接转给你」
Su.Q:「[网页链接]」
温令仪的眉头轻轻蹙起。
苏晴很少用这样密集的感叹号,语气里的急迫几乎溢出屏幕。
点开链接,页面跳转,微博热搜榜密密麻麻的字眼映入眼帘。她的目光漠然地扫过,直到定格在榜首那条刺目的标题上——
#B市男子街头行凶女子见义勇为被捅成重伤生死未卜#
B市。女子。这两个词针一样轻轻扎了一下她的神经。
温令仪坐直了些,点进词条,颤抖的指尖滑动着屏幕,快速浏览着文字描述。
胸腔里某种东西缓缓沉了下去,坠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痛。
词条下面,有很多自称现场目击者上传的视频。
她的指尖悬在一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上方,停顿了一瞬,才按下去。
画面晃动,嘈杂的人声和尖叫瞬间充斥了安静的影音室。
她看见一个男人在疯狂施暴,看见一个身影从人群里冲出来,从侧面狠狠踹向那个男人。
那个身影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动作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莽撞。
是周见星。
她看见周见星蹲下去,试图护住地上那个蜷缩的女人。
看见那个男人拔出刀,凶狠地刺过去。看见周见星躲了一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然后,就是那几下迅疾、短促而残忍的捅刺。
周见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猝然坠落。
倒下时,依旧维持着保护的姿态。
镜头混乱地推进,推得很晃。
温令仪看见周见星睁着眼睛,望着天空,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带着点笑意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浅水的池塘,而池底积满了枯叶,掩盖了原本的光彩。
她的眉毛因为剧痛紧紧拧起,在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像是两条蠕动的毛虫。
有泪水从她眼角无声地滑落,混入鬓角的发丝里。
视频里有人在大声呼喊,有人在试图按压止血,周见星嘴唇微微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被抬上担架、紧闭双眼的模样。
生死未卜。
手机从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影音室里只剩下黑白电影里人物夸张的默剧式表演,无声地晃动。
温令仪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双眼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某处虚空,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荧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几秒钟后,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薄毯滑落在地。
她甚至没弯腰去捡手机,径直冲出了影音室,脚步有些虚浮,撞到了门框也浑然不觉。
她现在就要去B市。立刻,马上。
她必须见到周见星。
冰冷彻骨的恐惧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脚软得站不住。
她害怕。怕那些视频里的画面就是最后一眼。
怕那个总是活力满满、有点傻气又异常固执的笨蛋,真的就这样消失。
·
B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厅像一个独立运转的喧嚣世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
温令仪几乎是跑着冲向前台,呼吸不稳,头发因为奔跑有些散乱。
“您好,”她撑在冰凉台面上,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请问……今天送来的,一个叫周见星的病人,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前台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疲惫,但听到周见星的名字时,那疲惫里又多了一丝敬意。
“您是她的家属吧?目前还在急救室抢救,应该快有结果了。”她抬手指了个方向,“急救室在那边,乘电梯上六楼右转。”
“谢谢。”温令仪声音发干,她匆忙点了一下头,几乎是立刻转身朝着电梯方向跑去。
电梯门口挤满了人,指示灯显示还停在高层。温令仪挤过去,手指不受控制地连续按着上行键,按钮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哎,再着急也不是这个按法啊?”旁边一个等电梯的大爷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太好,“这医院就这样,电梯慢,急也没用。”
温令仪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推开了旁边安全通道的门。
楼梯间里空旷许多,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和无穷无尽的台阶。
她抓住冰凉的金属扶手,开始向上跑。
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台阶似乎没有尽头,肺部因为急促的呼吸泛起灼痛感,空气像被挤压殆尽。
但她不敢停。
每向上一步,就离周见星近一步。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咬紧牙关,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终于推开六楼安全通道的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聚集着不少人,有事件中的女主,有热心群众,还有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
温令仪穿过人群,走到急救室紧闭的大门前,抬头望着那盏亮着的、刺目的红色警示灯。
红色在她视野里弥漫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染了一层血色。
她开始在门口那片有限空间里来回走动,脚步又快又乱。手包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皮革表面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她从包里摸出烟盒,金属外壳在她掌心留下深深的凹痕。
无数次,她想走到楼下找个地方抽一根,让尼古丁压下喉咙口的哽塞,但又怕错过那扇门开启的瞬间,错过任何一点消息。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清晰,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具象化成她掌心深深浅浅的半月形指甲印痕。
等待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飘散的空隙。
上次周见星从她那里离开后,她以为她们之间那根断掉的线,或许有了重新连接的可能。
她甚至找好了借口,打电话给迅达维修,点名要周见星上门。
接电话的前台女声礼貌却疏离地告诉她,周工即将动身去B市,参加为期半年的集中学习,近期无法排班。
再拨打周见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周见星在用最彻底的方式躲着她。
那一刻,她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衰败不堪的花园,心里不是不灰心的。
她想,也许真的该到此为止了。
既然周见星如此不愿见到她,那不如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现在,她只想那个念头从未出现过。
温令仪只想见到周见星,想看到周见星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哪怕是用那种疏离和冷漠的眼神看她,也好过现在这样生死不明地躺在里面。
医院的白墙比教堂听过更多祷告,她突然有了宗教信仰。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红色的灯,倏地熄灭了,变成了绿色。
温令仪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口罩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摘掉头上的一次性帽子,露出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
“病人家属在吗?”医生抬高声音,朝着走廊上的人群问了一句。
人群骚动了一下,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应声,最终目光都落在了温令仪身上。
温令仪举起了手,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去的那只手抖个不停。
“我……我是。”
医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语气缓和了些许:“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
他习惯性地先给出最重要的信息。
“病人很幸运,现场正好有专业医生帮忙做了紧急止血,争取了宝贵时间,不然情况很危险。”
温令仪举着的手缓缓垂落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她没有去擦。
鼻腔酸涩得厉害,她不得不微微张开嘴呼吸,才能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破碎的哽咽。
她对着医生,深深地、一次又一次地弯腰鞠躬。
“谢谢您,医生……真的谢谢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谢谢您救了她……”她语无伦次,重复着最简单的词汇。
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谢他,把周见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谢谢他,让她还能有见到活着的周见星的机会。
医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我也跟你讲讲病人的基本情况。”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送来的时候情况很危急,因为手机有密码,联系不上家属,手术知情同意书是医院方面按规定紧急处理的。”
他语速平稳地交代着:“肝脏右叶破裂,切除了百分之二十的肝组织,这个以后可以再生。”
“但术后恢复期会很长,人会非常虚弱。”
“右侧膈肌有穿孔,术后做了修补,需要做胸腔闭式引流,这段时间她呼吸会比较痛苦,要特别注意。”
“右肾有挫裂伤,出现了暂时的急性肾功能衰竭,需要留置导尿管两到三周,观察恢复情况。”
“右肺下叶也有挫伤,血氧饱和度不太稳定,需要间断吸氧支持。”
每听一句,温令仪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她只能不停地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用力抹去,想看得更清楚些,听得更明白些。
“术后恢复非常关键,你们家属一定要多用心,配合治疗。”医生最后交代了一句,冲她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
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还要赶往下一台手术。
·
重症监护病房不允许随意进入。温令仪只能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向里望。
周见星躺在正中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喉咙里插着粗长的呼吸管,脸颊因为辅助呼吸而微微鼓动。
一旁的生命监护仪屏幕上,高低起伏的曲线和跳跃的数字在无声跳动着。
一只露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大概是麻醉还未完全消退。
温令仪的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隔着这段无法跨越的距离,描摹着周见星模糊的轮廓。
那么多管子,那么多线缆,将她与冰冷的机器连接在一起,像一个脆弱易碎的精密仪器。
温令仪站了很久,眼睛又干又涩,每一次眨眼都带着明显的磨痛感。
周见星的家人还没赶到。她的手机就在温令仪这里,但她不知道密码。
温令仪想,此刻一定还有很多人和她之前一样,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周见星的消息。
她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那些关心周见星的人心还高悬着。
她不认识周见星的父母。朋友……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输入记忆中的店名,“蔚然花坊”。
找到联系电话后,她犹豫了片刻,拨了过去。
·
“我们已经在值机了,”楚蔚一边回答,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表,“预计6个小时后抵达。”
“嗯,我们一行有6个人。”楚蔚垂眸,“谢谢你。星星那边暂时拜托你了。”
“我会在这里。”温令仪看着玻璃窗内,轻声回答。
通话结束。机场这边,楚蔚放下手机,再次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沉重焦虑都吐出去一些。
她看向身旁眼眶通红、互相搀扶才能站稳的周建军和周淑芬,又看看一旁同样面色沉重的阿杰和小敏,哑声说:“星星手术做完了,暂时……没事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是看到热搜上的噩耗才匆忙赶往机场的。
从C市直飞B市的机票早已售罄,就连头等舱都没有余票,他们只能买到最快一班飞往邻近H市的机票,准备落地后再辗转乘车赶往B市。
这几个小时,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煎熬。
如果不是温令仪这通电话,这份不知结果的担忧和恐惧,还要持续更久。
皮一下,很开心[菜狗][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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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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