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作为自己的亲传弟子，肯定知道雪阳不通人情世故。
到底犯了多严重多恶劣的错，她才被关到思过室里？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周雅没回静心斋，直奔思过室。
缥缈峰内，犯大错的弟子才被押至思过室，是以思过室里空空荡荡，几乎没人，只有三两个守夜修士分别守在前门和侧门。
此时夜色已深，守夜修士忍着困意，百无聊赖地调亮自燃灯。
周雅来到在思过室大门口。
“雪阳被关在这里？”
守夜修士没料到有人深夜造访，也不认识周雅，唰一声拔剑，“你是何人？”
周雅正准备自报名姓，转念一想，或许可以从他口中了解一下情况，于是欠身道：“我是安苒，来找雪阳。”
说着出示铭牌，守夜修士一招手，隔空接过铭牌，铭牌背面是代表缥缈峰的复瓣玉蝶梅徽纹，正面则是楷体写就得“安苒”二字。
安苒是灵芸亲传弟子，排行第三。
守夜修士放下剑，露出不解神情，“安师姐？你找她做甚？”
毕竟安苒是灵芸的徒弟，和雪阳八竿子打不着啊......
“她当着灵素师伯的面杀人未遂，在戒律堂被打了一百戒鞭。”
“师伯说今晚暂时把她关在这里，明日将她交给峰主处置，你若是来看她，那还是回去吧。”
周雅面色微变，“杀人未遂？当着灵素师伯的面？”
“是啊，她作为新入门弟子，冒称峰主亲妹妹对同门痛下杀手，若不是师伯在场，怕是早就出人命了！”
“不过那小姑娘硬气得狠，听说一板子下去，她身上连个印子都没有，还是灵素师伯亲自打了两百下，她痛昏过去三、四次，咬死不认错，气得师伯把板子都打折了！”
守夜修士倒豆子一般数落道。
“你叫祁斌，对吗？”周雅询问道。
“师姐知道？”
“果然是祁师弟。”周雅客客气气一礼，“既不方便进入，先告辞了。”
说着眼中泛起紫光，祁斌恍惚看向周雅，周雅说道：“你记着，方才没人来过。”
祁斌机械重复道：“方才没人来过......”
趁着祁斌恍惚的间隙，周雅径直穿过重重禁制，进入思过室。
雪阳被关在最里间，她蜷缩在角落里，双目紧闭，肩、背、腿、手臂上满是伤痕，淤青随处可见，部分伤口深可见骨，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凝固血水和衣物黏在一起。
周雅见状，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蹲下身来，“雪阳？”
雪阳身上痛得厉害，睡得不沉，听到周雅唤她，睁眼看向来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雅姐姐......”
周雅温和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雪阳从地上坐起来，“雅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发生了什么？”周雅抚着她的脑袋，“说来听听。”
雪阳颠三倒四地说完事情，“雅姐姐，我做错了吗？这里好黑，你能带我回去吗？”
“我看看你的记忆，你且闭眼。”
雪阳顺从地闭眼，周雅将手搭在她额头上，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双方都有过错，灵素对雪阳的责罚不算失当，但任七没有受到责罚。
周雅对任七有印象，是那个背负仇恨，只身穿越龙泽来到东天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周雅知道，门派内不少弟子都有类似的经历，包括她自己。
可若不责罚任七，任由仇恨滋长下去，必然会陷入另一个极端。
雪阳当罚，任七亦当罚。
“你可以睁眼了。”
雪阳睁眼，“雅姐姐，我到底有没有做错？”
周雅语气依旧温和，轻声说道：“是的，你做错了。”
“所以我没法为你减免惩罚，更不能带你回去。”
“为什么？”雪阳不解。
“你会伤害你爷爷吗？”周雅问道。
“不会。”
“为什么？”周雅回问。
“因为爷爷做的饭好吃？”雪阳想了想，不确定道。
“倘若你爷爷做的饭不好吃呢？”
“那也不会。”
周雅再次追问，“为什么不会？”
雪阳认真想了很久，费解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可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和你相依为命的亲人。”周雅耐心道。
雪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如果爷爷伤害了你，你会杀死他吗？”
雪阳立刻大声否认，“不会，就算会，他也不是故意的！”
周雅说道：“那任七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你的亲人。”
“不对，他带人拿石头砸我，他才不是我的亲人！”雪阳不服气道。
“他为什么拿石头砸你？”
“因为我偷了药材？”雪阳不确定道。
“他若是不拦你，任由你犯错，这对吗？”
“或者说，你爷爷会任由你犯错吗？”
“不对……爷爷他不会的。”雪阳若有所思，“可是雅姐姐，我该怎么做才能不犯错？”
周雅温声道：“人都会犯错，任七也有错啊。”
“那，他错的多，还是我错的多？”雪阳问道。
“他的错是他的错，你的错是你的错。”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只是有些错代价太大，比如残害同门。”
“我希望你这辈子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如果再犯呢？”
“如若再犯，杀人偿命。”
周雅话语透着不容置喙的严肃。
雪阳沉默了好一会儿，低着头闷声道：“我发誓以后不会了。”
“那好。”周雅见她知错，嘱咐道，“明日你受审，我在场，不要说见过我。”
担心雪阳不慎说出，周雅再次强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不会说的！”雪阳一个劲点头，“可是雅姐姐，我会写我的名字了！”
周雅一愣，雪阳仰头望着她道：“雅姐姐，我还会写你的名字啦！”
“嗯。”周雅提着彻世灯回应着，她忘记了早上的事情，并不知雪阳在说些什么。
她对雪阳笑了笑，“你好好思过。”
“我先走了。”
…………
周雅离开思过室，将雪阳关禁闭一事暂时抛诸脑后，她提灯，一步一步沿着山阶缓慢向上走。
夜风将青白衣衫吹动。
周雅慢慢梳理着商议事务的要点。
东天在中天有不少眼线，颜箴此番派人去中天，除了调查雪阳身世，也兼任了其他任务。
这不，雪阳身世虽暂无进展，南天却先传来动静，其中值得关注的有两条。
一条是南天门那边正在拿妖修试毒，试图研制一种适应于妖修的毒药。
另一条消息是金风玉露即将出世，这是一种死境边缘的特殊药材，是周雅晋升第八境所必需的材料。
死境是众生灵魂归所，位于中天最西端，与妖域接壤，若要得到这种药材，周雅最不济得一路向西，横跨东中两天，前往死境边缘，才可能见得金风玉露。
更难的是，金风玉露五百年长成，整个生界仅此一朵，只有那一朵彻底消亡，才会有新的金风玉露生长。
不管怎么样，我必须要得到那朵金风玉露！
周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静心斋外。竹林溪畔一片静谧，几点微弱萤火明灭其间。
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周雅提着裙摆趟过流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有字迹的纸张飞了出来。
这是……
周雅抓住一张纸，定睛一看，纸张上反反复复、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周雅”。
她都干了些什么，把房间弄得这么乱！
周雅有些气恼，将纸张捏成团一步踏了进去。
房间里全部都是被风吹乱的纸张，足足有几百张，周雅弯下腰，将纸张一一捡起，其中一小半都是她的名字，字迹从潦草到端正，写得人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好像，在早上，自己教她写名字来着？
自己还说，等她晚上回来，若是对方写得好，便奖励她糖吃？
周雅捧着纸张愣在原地，思过室雪阳所言乱纷纷浮涌上心头。
窗台没有关，夜风猛地灌进来，周雅的心情像是被吹乱的纸张。
她抓着一大沓纸张，急急忙忙去关窗，砚台里的墨见了底，自燃灯依旧不知疲倦地发着光。
周雅的目光停留在瓶中枯萎的浅紫荷花上。
她的目光下移，瓶中水一片乌黑，明显被人加了墨。
雪阳要采的冰心莲，似乎也是紫色，她既写我的名字，难不成……也是为了我，她才去灵湖里摘花？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自恋……
周雅将纸张收好，捂着发烫的脸自责。
她怎么就忘了呢？
方才训斥雪阳说得振振有词，结果自己许下的诺言转瞬就忘……
…………
周雅走后，雪阳重新缩回角落。
对于周雅的话，她其实一知半解。
既然雅姐姐说我做错了，那我就做错了吧。
她如是想着，慢慢睡着了。
此时已是深夜，雪阳身上一阵阵发痛，她睡得不安稳，隐隐约约听见钟依稀敲了五更。
奇的是过了五更，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雪阳熟睡过去，一觉醒来，已接近正午。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
伤口不痛了？
雪阳有些意外，明明昨天还很痛的……
正在这时，脚步声传来，雪阳遥遥地听得一阵人声。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两三百板还加灵力，门规上哪有这些啊！”
“诶诶诶，你走慢点儿，别不理我啊！”
雪阳抬头，只见灵素和灵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灵素脸色不甚好看，若不是雪阳打死不认错，她也犯不着动用灵力打上对方两三百杖。
她看向雪阳，勉强生硬道：“痛不痛？”
灵芸跟在灵素身后，一个劲儿给雪阳递眼色。
雪阳冲着灵素展颜一笑，“我现在不痛啦！”
她完了！
灵芸艰难捂脸，默默给雪阳点了个蜡。
灵素脸色黑了半边，正要发作，雪阳不笑了，仰头看着灵素认真道：“师姐，我错了。”
一片死寂，灵素愣在原地。
灵芸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沉寂，“她伤得这么重，你要不，给她治治？”
灵素也知雪阳本性不坏，听到她认错，缓和语气嗔怪道：“昨天怎么就是不认错？非吃这么多苦头。”
“过来吧，我给你看看。”
雪阳起身，顺从地走过去，灵素看她步态稳健，心中更加惊异，待到雪阳走到她面前，灵素伸手只将其脖颈一探，转头对灵芸道：“不需要我治，不过是些皮外伤。”
昨天打得有多重，灵素心里一清二楚，可眼下这伤势看起来骇人，其实不过皮外伤。
剑灵受伤都好这么快吗？
灵芸以为她偷偷放了水，意味深长地看向灵素，“以前怎没发现？你刀子嘴豆腐心啊！”
“你胡说八道！”灵素揪住灵芸的耳朵用力一拧。
雪阳便见得灵素惨叫道：“师姐饶命，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奇怪了，他为什么不避开呢？
雪阳在心里暗想，却见灵素气鼓鼓地松手，板着脸看向自己，“行了，你跟我们出去。”
“待会儿问你问题，你就如实回答，让你认错就认错，别犟着！知道了吗？”
雪阳听话地点头，“知道了。”
她跟在两人身后，禁制一层层开启。
爬过百来步山阶，三人来到戒律堂。
她远远听得声浪迭起，戒律堂里挤满了缥缈峰弟子。
雪阳跟在灵素、灵芸身后，穿过拥挤人群，戒律堂刹时安静。
一道道不善目光落在雪阳身上，雪阳隐约感到不适，她顶着目光朝前走。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杀了人？”
“好嚣张啊，还心安理得地站着！”
“中天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掌门怎没把她砍死？”
“听说她是峰主失散多年的妹妹……”
“别把她和峰主扯上关系，峰主不嫌恶心我还恶心呢！”
……
雪阳抽了抽嘴角，没有辩驳。
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戒律堂管事的老者用力一敲醒堂木。
“肃静！”
熟悉的身形走进戒律堂，是周雅。
[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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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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