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还区别对待呢?我也去我也去!”陆吾见势头不对,忙在一旁嚷嚷。
于辉有些头疼,道:
“陆吾小友,宗内前辈要见穆尧小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陆吾见穆尧摇头,只得撇撇嘴,跟着引路弟子朝飞舟一楼大堂去了。
穆尧在心底长叹一声,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玉牌。
“随老夫来罢。”
于辉引着穆尧登上木梯,停在二楼雅间外。
“左峰主在内等候。”
穆尧面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于辉口中的“左峰主”,想来就是五峰之一的灵麒峰峰主——左秋容。
他母亲左棠的表姐。
他的,姑姑。
无端地,他心底生出几分反感来。
事发当夜,左棠的话语仍回荡耳畔,不曾消弭。
“哎呀,穆穆偏偏随了你父亲,闷葫芦一个,也就样貌随了你母亲我,美人胚子,漂亮,哦不,帅气!长大了一定是沧溟界最帅气的仙君,到时候估计都不回东州了吧?不回来也好,东州太小,要去大地方看看,中州就不错,各大仙门云集,母亲已经打点好了,准备将你送到中州去。离中州弟子招收也不远了,凭穆穆的资质,入天下第一宗——昆仑剑阁也是绰绰有余的,到那里,多交几个朋友。”
“你知道你有一个姑姑吧,叫左秋容!她这人厉害,现在可是昆仑剑阁的一峰之主,到时候你去投奔她。”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不是忘了嘛!哎呀,她比我大了两百多岁,而且她比我厉害,现在都归真境修为了,你母亲才凝元境五重呢!不过,你找到她之后,可要说点儿你母亲我的好话,丢不起这个脸呦!”
“你这分明是将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左棠!别走。”
“穆穆,人这一生总是会经历许多这样那样的变故,你不必为此悲伤,也不必因此颓唐,只是苍天无情,竟让变故来的这么早,你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大……”
“对不起。”
六年飘零流落,他曾拥有的一切都过眼烟云,转瞬消散。
昔日巴结讨好之人尚且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何况这些身居高位,隔岸观火的“亲人”。
六年,他这个姑姑从未想过来找他。
如今,又是演哪出?
单纯看他有利用价值吗?
一时间,穆尧思绪万千。
吱呀——
门被于辉推开。
屋内装潢低奢雅致,雕花的窗牖大开,料峭寒风卷来几片雪,落在地上,满室暗沉。
一人正坐于屏风之后,屋内香炉正徐徐升腾着白烟,缓缓流淌着,松香阵阵。
“左峰主,人已带到。”
“出去。”
那女子冷声开口,隐含威压。
于辉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忙轻掩门扉,下了楼。
屋内,仅剩二人。
穆尧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只见那屏风缓缓被移开,二人之间再无间隔,穆尧也将对面那人看了个清楚。
女子交叠双腿,正坐在红木雕花椅上,从头到脚一身黑,甚至还戴着恨不能遮上十层的黑色帷帽,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你就是我那好妹妹的孩子?”
她抬手,穆尧愕然发现,手中玉牌已落到了女子手中。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她语气轻屑懒散中带着些许玩味,着实叫人火大。
穆尧低垂着眸,让人看不透他面上的表情,开口时,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
“您不也是吗?您长的,似乎也不怎么样,好、姑、姑。”
“你小子——!”
左秋容一噎,竟还真被穆尧带偏了。
“什么叫我长得不怎么样?!我可是中州数一数二的美人!”
“哦。”
穆尧不冷不淡地应她一声,抬眼,以同样轻屑的眼神回望她。
“您把自己遮如此严实呢,侄儿还以为您是貌若夜叉,不敢见人呢。”
“你说谁呢?!我这还不是怕……额……还不是怕被认出来啊——”
左秋容霎时泄了气,重重瘫回椅子上。
“你娘……真的走了?”
“……”
穆尧眉头拧在一起,双手握拳。
诚然,他喜欢和直率的人打交道,会省去不少口舌,但这个姑姑,说话真的很冒犯了。
奈何这左秋容太不正经,态度也不明确,一时间反倒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左秋容见穆尧如此消瘦,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一时间有些心虚,忙道:
“喂,你可别掉金豆子,我可不会哄啊!”
左秋容好似现在才想起穆尧只是一个失去双亲,不远万里跑来拜师的孩子,生怕他难受,又补上一句:
“你娘这人就是作,这不就……”
“姑姑,您还是闭嘴的好。”
穆尧面露愠色,又反问她,平静的语气之下,暗藏怨愤:
“姑姑,穆家事发六年有余,您在何处?”
左秋容抿了抿唇,开口:
“抱歉,我自十年前闭关,半月前才出关,来晚了。”
“……”
穆尧没说什么。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他想知道的是,凭着这分愧疚,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娘,平时……怎么说我的?”
“常提及您,她说,您是她走到何处都能骄傲地说出来的人。”
左秋容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她会说出这话?你让我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还不如让我信她现在能在我面前诈尸!”
雅间内气氛又低迷起来,穆尧闭口不言,过了许久,左秋容抬手敲了敲桌子:
“我查过你了,这些年你四处奔波寻觅族人,如今在暗处跟着你的,也有不下百人。”
她顿了顿,又道:
“这样,你跟我回昆仑剑阁,穆家玉牌我替你拿着,你的这些族人就先安置在拂水城,放心,我会给他们寻一个很好的去处,我给你十一年时间,这十一年,穆家交给我,你不必插手。十一年后,穆家还给你,之后你和穆家如何,与我再无干系。”
穆尧没说什么,算是应下了。
他对眼前人,还不算信任。
但如今,一切都由不得他。
“程家的确阴险,魂印我替你想办法,这些年,你都没敢动用灵力吧?凭你的脚程走到昆仑山,这次收徒大典也要结束一年了,再等个五年就是浪费你的天赋,随我回去,但考核你要自己去考。”
“多谢……姑姑。”
“叫得好生涩,好显老啊,叫我秋容姑姑吧。”
穆尧很乖顺地喊了一声“秋容姑姑”。
这声音软软的,俨然一个孩童在同她亲昵,明明很正常,奈何穆尧前后反差太大,反倒给左秋容吓到了,想拿起茶杯掩饰尴尬的她,手险些没拿稳,只能和穆尧尴尬地坐着。
“咳咳,还是,叫得正常点吧。”
“哦。”
穆尧觉得这人太善变,太麻烦,瞬间变脸。
“姑姑。”
左秋容心碎了一地:我刚刚那个软萌乖巧的侄儿何处去了啊!
左秋容问了许多,穆尧一一作答。
谈及黑鲛屠城的当日,穆尧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搅乱了倒影,纷扰一片光景。
那日,他怎能忘却……
“那日,池中惊现水鬼,程家弃鲛珠港而去,适逢仙盟百年一度的迎神会,黑鲛卷土重来,这些,您应该都知道。”
左秋容轻叹一声,从纳戒取来一套崭新的玄色劲装,用灵力托举到穆尧身前。
“我想知道的,是你。”
穆尧接过这衣裳,摸着柔软的布料,一时无言。
“这些年,你东躲西藏,怕是不好过。”
穆尧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模糊道:“记不清了。”
左秋容将目光移向穆尧从不离身的剑——一柄中品铁剑,剑上系着一条褪色的青绿穗子。
“那……云家那孩子呢?云止,你还记得他吗?”
左秋容的话精准挑开穆尧难以愈合的伤疤,刺得他慌乱一瞬。
“云家满门覆灭,他……未能幸免。”
左秋容惋惜道:
“在你的抓周宴上,我还见过他呢,那时他不过三岁,白发,青瞳,宛若琉璃般玲珑清透的人物。”
穆尧嗫嚅着,手轻轻将剑穗儿握进掌心。
“……他,很好。”
“……”
知道穆尧不愿说,左秋容自己也查到了不少。
六年前一把大火烧了半个程家商会,带着穆尧逃亡千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怎会查不到。
“你先去一楼罢,考核,你自己考,我不会帮你。”
穆尧应下,推门而去。
左秋容望着少年笔挺的后背,一时惘然。
恰在此时,海东青飞进屋里,一双犀利的瞳折射着冷光。
“云家查的如何?”
谁料,这海东青竟能口吐人言,屋外天色愈发暗沉,机械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屋内,更显森然。
“云家,与仙家有关,与黑鲛有仇。”
“仙家……仙人……麻烦了。”
左秋容喃喃着,眸底泛起冷意。
“云止呢?”
“为救穆尧,于东海之滨,**心脉,坠海而亡。”
“……”
“知道了,继续调查云家和黑鲛,必要时刻,查查那些山海余孽,不惜一切代价。”
……
穆尧下楼时,便见大厅里坐着十几个孩子,约摸七八岁。
陆吾呢,竟不可思议地坐在椅子上啃灵果,一言不发。
见穆尧下来,陆吾眼中猛地迸射出兴奋的光,将穆尧强拉过来,坐下。
见众人都将目光投过来,陆吾索性将灵果扔下,一个腾跃翻身,漂亮落地,面对众人,拱手抱拳:
“在下陆吾,幸会幸会!”
穆尧:这人是懂变脸的。
见陆吾如此主动热情,孩子嘛,也没什么七拐八绕的心思,很快便熟络起来,打成一片。
“我叫王朔,金土双灵根,嘿嘿……”小胖子憨憨地挠了挠头,一看便是个淳厚老实的性格,很受欢迎。
“不错嘛,我,单冰灵根!”
此话一出,全场二十多个孩子都静默了一瞬,随即或艳羡或崇拜地看向陆吾,咋咋呼呼围着他。
“在下温瑾年,字予怀,不离城人士,火木双灵根。幸会。”
说话的是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得体修身,谈吐温雅,落落大方又礼数周全,颇有些儒修的风度。
“在下不才,只记得‘陆吾’二字当是古书记载的山海界神兽之一,昆仑山的守山之神,陆吾兽吧?”
此言一出,穆尧猛地抬头看向温瑾年,眼中带着探究和隐晦的寒光。
他一直记得左棠的话,勿要谈论任何关于山海界的事情,特别是——“山海余孽”。
那是整个沧溟界都不可触及的禁忌。
“陆吾兽?那是什么?”
“不知道呀!”
“我只知道那个青面獠牙的堕神!叫什么……什么玄……什么冥……额……”
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对温瑾年所说的一概不知。
陆吾神色如常,笑得真诚坦率。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穆尧冷声警告,吓的温瑾年险些从椅子上噌地跳起来。
待温瑾年明白穆尧意思后,连声道谢,呆呆愣愣的。
穆尧冷嗤一声,原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竟是个书呆子。
“我叫安岁,今年七岁,拂水城霜河村人,金火土三灵根,你们好呀!”
小姑娘穿着朴素,像是农家女,皮肤黝黑发红,笑得淳朴又可爱。
“我叫孟玉,是……是不离城的商人之女。水火木三灵根。”说话的人儿温婉又羞涩,只说了这一句话便羞的不敢抬头,性子软的很,胆子也很小。
随着几个人开了头,剩下的孩子也一一介绍自己。
众人皆为三灵根以上的资质,有了入昆仑剑阁内门的机会。
欢闹许久,唯有穆尧一言不发,静默喝茶,外界的欢笑与内心的封锁将他割裂。
习惯独行的人,不需要同行者。
“跟你们介绍一下,我最好的朋友,穆尧!雷水双灵根,厉害不厉害?”
穆尧有些迟钝地抬眼望去,就瞧见橙黄的暖色渡满陆吾翘起的蓬松发尾,而他,正真诚且热烈地望着自己笑。
最好的朋友?
穆尧原是不屑的。
他曾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那不是梦,却已经比梦还要缥缈遥远了。
前世,他生于微末,十两碎银,破布一裹,年仅九岁的他被卖给人牙子充了贱奴。
好在命不该绝,机缘巧合入了镇北侯府,摸爬滚打,机关算尽,让镇北侯将他收为义子,蛰伏十二载,弑父杀兄,深恩负尽,一举登临帝位。
梦里的一生太漫长,也太真实。
梦醒,他开始怀疑,或许梦中为真,今朝为假。
原以为此生无忧安乐便好,可枫临城覆灭、父母坠海无踪,云止更是为了救他,燃尽生机。
他拥有了梦中不曾拥有的一切,却有转瞬失去。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梦里,亦或是前世,他与人斗,今生与天争。
同行……谁能与他同行?
少年心气,他早就丢了。
所有靠近的人,无一不会离开。
可……
他惶恐地凝着陆吾那双清澈的琥珀明眸。
赌一次吗?
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穆尧终究伸出了手:
“穆尧,幸会。”
陆吾一愣,笑意更深几分,
“这才对嘛!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二句话哦!”
陆吾一把揽过穆尧的肩膀,笑得真诚又坦荡。
“其实,你这人也没那么讨厌。”
“嗯?!穆尧,你刚才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
见穆尧翻脸,陆吾只能讪笑一声继续逗他。
飞舟很快开始运转,缓慢升空。
迎仙台下的人群或是呐喊高呼或是含泪挥袖,到最后,也不过渺如尘埃。
拂水城的一切开始慢慢远去,最后化作苍茫大地里一个小小的黑点。
狼吟霜月河自西南的昆仑山脉流淌而下,弯弯绕行在拂水城边缘,与北侧的山脉齐平,化作与不离城天然的阻隔。
或许,是这天地太广阔了,而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出身的那片喧嚣扰攘的凡尘,也不过沧海一粟。
陆吾出奇地安静了下来,静静趴在红木栏杆上向下眺望,穿过结界的风很轻缓,带起他黑褐色的碎发乱晃。
他就这样放空身心,缓缓张开双臂,似在此间沉醉。
飞舟越来越高了,穿过云海,向下看,是一片苍茫的白。
“穆尧!!!”
陆吾忽地大喊一声,声音拉得很长很长,穆尧侧身睨他,就见陆吾立于云海交接之处,他的身后,是广阔天地。
“做什么?”
“穆尧!我要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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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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