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活了太久,一生都在守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过去。
年少时,她被偏见所缚,守望不可企及的高空。
大劫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就撑着红颜下的半具枯骨,卧在这极寒之地,静候着。
她在看什么,又在等什么?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好像是……等一个人死,等一个人归。
“傻鸟,你准备什么时候将昆吾刀交给陆吾那臭小子?”
桃林间,爽朗笑声回荡,血雾弥漫。
雪见眸色骤变,蓦然回首。
却见身后千树万树的血梅瞬息怒绽,却在那人出现的刹那,黯然失色。
待那声音渐趋凝实,雪见快步上前,与那浮在空中,仅有魂体的女子并肩,看那血色劲装飘摇,看那双灵动清皎的眸,英气俊雅的眉,以及错落交叠地印刻在她每一寸肌肤上黑色咒纹。
——那是最牢固的枷锁,最难消的诅咒。
“这次,我睡了多久?”
“万年。”
“……”
池钰一时哑然,却听雪见又道:
“万年,沧海桑田,太多事。”
“喂,傻鸟,你没事吧?你怎么还多愁善感上了?”
“没什么,姐姐。”
雪见眉目染上柔意,她远眺陆吾走远的背影,释然一笑:
“至于昆吾刀,等他何时跌进泥里,再说吧。”
“傻鸟,你这是在报复他,为我复仇吗?”
“你想多了,别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怎么万年不见,你冷淡了那么多?是不是没我跟你说话,太寂寞了?”
“不可能,我一个人……好的很。”
……
洛清辞下山去,远远便瞧见白衣胜雪,墨枝红梅的公子长身玉立,手抚雪松遒枝。
恰见远山飘雪,云霞杳杳。
“师兄。”
洛清辞面露欢喜之色,快步跑过去。
梅远山闻声回头,将沾了些许碎雪的白氅抖了抖,披在洛清辞身上,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师兄,我不冷。”
洛清辞还想说点什么,梅远山一个眼神,洛清辞就乖顺地不说话了。
“师兄没有怪你的意思,秘境凶险,这次是师父和师兄思虑不周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嗯?”
“好。”
洛清辞从袖中取出红梅簪子,递还给梅远山。
“看来师弟很会使枪了。”梅远山满脸欣慰。
“自是师兄教导有方。”
恍惚间,梅远山瞧着眼前少年,竟又透过眼前人,看到了那个软糯糯唤他师兄的孩子,眼中寒霜也慢慢融进春水里。
“我们七日后返程,你的朋友还在这里吧?同他们出去玩耍几日吧。”
洛清辞闻言,心中尚有顾虑:
“可师弟师妹们……”
“伤亡十七人,在十宗中我们瀛洲仙府伤亡最少,你做到很好,也尽好了作为师兄的责任,接下来的交给师兄。”
“可我未尽一丝一毫的责任,都是戏惊鸿师弟的功劳,我,心中愧不敢当。”
洛清辞想说,秘境一年,他这个师兄的确当的不称职,除了最后的大战,几乎从未护过师弟师妹什么。
梅远山只是抚慰地拍了拍洛清辞的肩膀,温声笑道:
“师兄最开始被叫‘师兄’时,事事谨慎,生怕不能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师兄,有愧师父信任,后来才知道,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是最好。”
“去吧,你的朋友在等你。”
梅远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笑得意味深长。
洛清辞抬眼望过去,就见陆吾和穆尧不知何时远远地站在了迎客松下,穆尧那目光直白又固执地黏在自己身上。
“穆尧,你和梅师兄有旧怨?”
“并无。”
陆吾缩了缩脖子:
“那你看人家的时候怎么杀气腾腾的?”
穆尧一怔,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你看错了。”
“行吧行吧。”陆吾很是随意地摊摊手,不想深究。
洛清辞踏着风雪朝二人走来,笑意溢于言表:
“我还可在此驻留七日。”
“当真?!”陆吾高兴不已。
穆尧面上不显,眉头却舒展了不少。
他很想搞清楚自己对洛清辞的情绪里,到底夹杂了什么。
是难以名状的悸动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不得不说,穆尧活了两世,活到如今,竟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为何物。
“巧了,两日后就是凡间上元节了,不离城有个灯会,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陆吾提议。
洛清辞欣然应下,穆尧也并无异议。
“就我们三个!太棒了!”
陆吾正准备欢呼庆祝,就被一道女声打断:
“加本小姐一个!”
三人闻声回头,见商杏换了一身紫藤花纹样的衣裳,裹了两层白绒裘衣站在三人身后,样子颇有些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模样。
若非三人早已与她相熟,怕真会被骗过去。
果不其然,商杏见三人愣住,忙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变回往日模样。
“求你们啦!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南域呢,带我带我带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陆吾一脸“莫要过来”的表情,忙应了下来。
“行行行,大小姐哎,我答应了!”
“你为何来此?”穆尧声音有些发冷。
“这个啊——商蓉姐姐她们要先去拂水城待几天,我闲得无聊,听见你们说有灯会哎,多有意思,不带我可不行!”
洛清辞见穆尧面上明显的不悦,也知道他那该死的占有欲在作祟,他只得认命般将手从袍子里伸出去,轻轻捏了捏穆尧冰凉的指尖。
阵阵酥麻从指腹传来,撞得他七荤八素。
真是熟悉啊。
每次洛清辞希望他应下某些事的时候,总会搞这个小动作。
而这个办法,对他屡试不爽。
“一起吧,都是朋友,不是吗?”
商杏也睁着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央求卖乖地盯着穆尧看,炙热的穆尧让都无从忽视,只得掩袖轻咳,应了下来。
“耶!太好了!”
银铃轻晃声里,商杏如同林间欢脱的雀儿,高兴地在雪堆里蹦蹦跶跶,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巧的鞋印,和小鹿一般。
正午的光总是刺眼的亮,今日却格外柔和,在欢笑玩闹的声音里,悄悄拖拽着他们的影子,长长短短,相依相偎。
便如缘之一字,最是难分难解。
……
三日后。
“参见师尊。”
轩阳剑阁主殿内,冷风不入,却寒凉如旧。
冷与寒是这里的常客,与主位的人,一般无二。
穆尧恭顺跪着,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他额前发丝松散垂下,在眼前遮下大片阴霾。
玄柝能明显察觉出穆尧气质的变化。
先前若说有穆尧身上有一股狠劲儿、疯劲儿,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只待时机、一击必杀,无疑,这是一种潜藏的,无法预估的危险。
而如今的穆尧却成了一个乖张又狠辣的狂兽,不再收起獠牙,眼中有敬无畏,有尊无从,他高调地袒露自己的野心,毫无畏惧地、放肆地争夺着属于和不属于他的一切。
“历练了一年,你倒是滋生了些许蛮性。”
“弟子多谢师尊栽培,否则,怎会有如此巧妙的历练机会。”
穆尧字字不提面尾,却将其中暗藏的秘密剖白在玄柝面前,承认与否全权交于玄柝,也使玄柝揪不出什么错处。
玄柝并未恼羞成怒,也未因穆尧放肆的言语而责令。
他笑了。
是的,的确是笑了,算得上一个称心满意的笑。
“很好,你是天生的领头羊,谋算、野性,隐忍、取舍都做的很好,纵然是当年的我,也不及你十分之一。”
“师尊言重了,弟子不敢当。”穆尧语气依然平静无波。
本以为的互相试探,终于被玄柝挑明:
“掌教之位就该你这样的人来坐,当时你魂灯碎时我还觉得惋惜,倒头来却被你反将一军。”
穆尧早知所谓命牌不过是一个实时暴露自身位置的定位器物,面尾则是幕后之人操纵的,精准猎杀淘汰劣质弟子的邪傀。
名牌破碎的弟子会被面尾直接“诛杀”。
穆尧回想起来,魂灯会碎这件事也的确是个意外。
当时重伤濒死,魂灯就已然出现了裂痕,于是,他借势将命牌毁了,接住灵力对面尾魔气的干扰,伪造命陨假象,瞒天过海。
“你活着回来,我对你的惊喜比意外更多。”
“弟子不敢,若无陆吾等人相助,凭弟子一人无法做到。”
穆尧早就发现陆吾对于玄柝来说比自己更重要,无论是因为陆行舟,还是因为雪见,他都不可能让陆吾在青鹿秘境的试炼中出事。
既然所有人只要击碎命牌就会被那些手持弯刀的黑袍女子杀死,唯独陆吾不会。
那最后时刻,只要陆吾击碎命牌,所有人都能活命。
“倒是被你钻了空子。”
玄柝心情似乎很好,他径自走下来,将穆尧扶起,与少年平视:
“记得去生死堂将魂灯补回来。”
“是。”
见玄柝要走,穆尧不疾不徐地补道:
“弟子要离宗三日,回来后自会去戒律堂领罚。”
……
彼时。
“在外一切小心。”
“师兄放心好了。”
梅远山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像雏兽的每一次出行,都令他牵肠挂肚。
正因如此,他才忘了洛清辞自始至终都不是需要他无微不至呵护的孩子。
“不如带着斩霜去吧。”
洛清辞一听便止不住笑了,让梅远山正欲拔簪的动作都停顿下来。
洛清辞揶揄道:
“师兄啊师兄,斩霜可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这都快成我的法器了。”
“这……师兄竟忘了师弟你还没有法器傍身,你瞧瞧师兄这……”
洛清辞拉住梅远山的手,笑的开怀:
“师兄,这个不急,‘好的东西会在恰当的时机得到。’这可是师兄自己说的。”
梅远山失笑:
“你啊——小鬼头,去吧,你的朋友们来了。”
洛清辞点头应下,推门走出去,便见院外靠着树正朝自己挑眉的陆吾以及冷脸如木雕般站在一旁的穆尧。
“怎不见商杏?”洛清辞疑惑。
“她?巴不得她不来。”陆吾轻哼一声,向前走出一步,抬臂伸了个懒腰。
“你才不来,你不来我都不可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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