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少年清冷的声音在高二三班门边响起，“不好意思沈老师，我迟到了。”
台上的沈华双手撑着讲台，转头看着门口身型颀长的少年，笑道：“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宋语，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宋语面色平静，“下次不会了。”
沈华是他高一时的班主任，一直是个开明随和的老师，“好了，进来吧，你的位置在那边。”她抬头往一个角落边示意。
宋语道过谢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空着，旁边坐的是一个长相阳光的男生，正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撑脸看着他。
那样的笑容说不上善意，更不是讨厌，更多的只是好奇和打量，却莫名让宋语感觉不爽。
他书包都还没放到座位上，就听那人说：“你就是宋语？”
他的语气跟他人一样吊儿郎当，宋语瞥他一眼，后者正翘着椅子懒懒地晃荡，左手撑着侧脸，手腕上有根鲜红的编织红绳，跟附中的红白校服很相配。
宋语压抑住想把人一脚踹翻的想法，从他座位后绕过去，拿下书包扔在椅子上，悠悠坐下后才开了口，语气极其冷淡：“是又怎样。”
空气有些凝固，隐隐带着杀气，前排的同学忍不住悄悄把椅子拉上去了些。
那人不再翘着椅子，挑眉笑了起来，很随意地说：“不怎么样，好奇一下新同桌。”
宋语很轻地“呵”了一声，不再理他。拿出昨天刚到的语文课本翻了起来。
受家里的影响，他很喜欢文科。比起理科冰冷复杂的公式，他更偏爱文科的细水流长。尤其是语文，以文见长，以文明史，自有一股神奇的魅力，这也是他不顾家里反对执意学文的原因。
看得入神，老师点名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上台做自我介绍。
他拿起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笔迹劲瘦端正，字如其人。
他简短道：“宋语，语文的语。”
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自我介绍，他的名字早就在整个成鸣附中传开了。
高一的时候，有人说他不仅名字像女生，长得也很娘炮。那人滔滔不绝，言辞可谓恶俗低劣。他一言不发地在那人身后听完，然后把人打进了医务室。
从此再没人敢那样说过他。
在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打架的小混混时，高一半期考试，他考了全年级第一，惊动了整个年级。
而后，他作为高一生参加了高二的英语竞赛联赛，得了省内第三。第一是阳川三中的江煦，第二是临远一中的楚筠。
成鸣附中与临远一中、阳川三中在全国重高中占据三巨头的地位，但成鸣不比每年竞争得不可开交的那两所，在三足鼎立中向来处于一个更加佛系的地位，英语竞赛上的成绩也不及其他两所学校优秀，往年附中学生一般都在十名开外。
宋语，便成为了附中近十几年来取得英语竞赛成绩最好的一位。
当时的他甚至才高一。
至此，不出所料，名声大噪。
下面有低低的讨论声，宋语淡定地回到座位。下一个轮到了他同桌。
就见他在宋语名字上面对齐，连笔写下了“周历”两个字，比起宋语苍劲工整的字迹更显潦草和随意，但并不难看。
他转过身笑了起来，眼眸明亮，“我叫周历，历史的历。”
宋语挑眉。
他听过这个名字，去年的联校篮球赛决赛中，在最后一秒投中三分直接扭转局势，帮附中夺得头筹的人。
而在篮球赛前，他的长相也早就足以让人关注。
跟宋语那种清冷的气质不同，周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夏日里的朝阳，闪亮却不张扬，耀眼却不炽热。
看着黑板上两位附中风云人物一上一下的名字，下边有女生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哇塞…文史不分家啊…”
文科班女生本来就占多数，这话一出，底下的大多同学不免都隐隐激动了起来。
宋语坐在角落里冷脸：……不熟谢谢。
周历自然也听见了这话，笑容更盛，朝宋语的方向眨了眨眼，“这么看我跟宋语同学还挺有缘的。”
台下一阵笑声涌起，沈华也没制止，在一旁抱臂跟着笑。
周历回到座位，见宋语不说话，还凑过去问：“诶，你说我们是不是挺有缘的，还是同桌呢。”
事实是周历踩着点到教室，班上只剩下那两个座位。
但看着宋语冷冰冰浑身带刺的样子，他莫名就很想逗他。
“有缘个屁。”宋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等会儿就不是同桌了。”
当了沈华一年的学生，他知道沈华不会让学生自己选座位。
等所有学生都做完自我介绍后，沈华去办公室拿了一张纸，再次回到讲台。她撑着讲台开口：“新学期新气象，等会儿我会把座位表展示在上面，大家按着换好。”她停了一下，环顾一圈全班的反应后继续道，“这个座位是按照你们的成绩，还有你们上个学期班主任给的评语以及我对你们的了解编排的，如果有特殊情况，也只能等到下次换座位再改。”
宋语一直很佩服沈华的一点，就是她松弛有度的管理教学方式。
白板电脑上展示出座位表，宋语拿出眼镜戴上，看清后彻底无语了。
周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见宋语抱臂靠着墙，银色的眼镜架他高挺的鼻梁上，薄薄的眼皮低垂着，从侧面看去睫毛很长，脸色一阵冰冷。
周历翘了翘椅子，笑道：“看我们多有缘，这都没能拆散我们。你说是不是因为沈老师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名字很配？”
椅腿和地面划出尖锐的声响，宋语缓慢收脚，看着对方踉跄去扶桌沿的狼狈模样，冷笑道：“你现在去求沈老师换位置还来得及。”
周历下意识发出一声感慨：“卧槽？”
宋语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转头继续看课本去了。
周围换座位的声音很吵，许多人都在抱怨，也有人很开心坐到了想坐的座位，轰轰隆隆的像煮沸的水。
宋语被吵得看不进去，烦躁地把书合上，拿出了手机。
刚一打开，就看见几十条未读消息，全都来自一个人。
【阿语，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文科可供选择太少了，你至少要考虑考虑你的未来。】
【况且像附中这种重高都重理，你理科也不差，学理肯定要比学文好。】
【你学理还可以选文科的专业，但你学文就选不了理科的专业啊。】
【爸爸当时是没得选，但你现在有得选，现在大环境下文科不如理科你也看得到。】
……
十几条扫过去，宋语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昨晚积攒的烦躁今早起来还在延续，甚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刺到了一个无辜者。
宋语往身旁看了一眼，无辜者正靠着椅背，跟他一样沉默地低头看着手机。
他收回视线，沉着脸飞速打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
发完以后他就把手机扔进了桌肚，在桌子上趴下。
他埋在自己的手臂上，那股烦躁一直消散不去，堵着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再次拿出刚震动过的手机。
这次收到的新消息终于不再是他爸发出的了。
林祉：【阿语阿语！新学期新班级新学科的第一天怎么样！开不开心激不激动终于不用学那**理科了！！！】
宋语笑了一声。
【骂人家是**，你自己不也选了理？】
忽然，他觉得脑袋上一重，转头看去，周历正抬手摸他的头发。
他不由得皱眉躲开，嫌恶般道：“你有病吗？”
宋语声音不大，但话中的不耐烦和厌恶很明显，周围正在换位置的同学都停下来，抬头往他们这边看。
一时间自他们这个角落往外辐射，空气都逐渐安静下来。
沉默了很久，等到他们又都继续换位置这项工程时，周历才无辜地摊了摊手：“你头发翘起来了。”
宋语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压住那几根翘起来的头发，有些不自在，冷冰冰地警告：“少碰我。”
手机又震了几声。
林祉：【没办法，文科太他妈难背了，今天背完明天就忘，非要死的话，我宁愿死在理科！】
林祉：【你知道吗，我居然跟陆远坐到了同桌，太有缘分了！】
宋语和林祉两家父母互相认识，又住一个小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林祉性格热情真诚，宋语跟他在一起时总会觉得很轻松。而陆远是他上高一才认识的，体育特长生，文化其实也不算差，但每次出成绩宋语都会被两个人声情并茂地骂不是人。
看到“缘分”这俩字让宋语又想起了他的傻逼同桌，转头看见这家伙居然不怕死的在玩游戏，玩的居然还是钢琴块。
偏偏这时林祉还问：【阿语，你呢你呢！谁那么幸运能做你同桌！】
宋语抬眼看向黑板上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想到刚才那句“文史不分家”，心里一阵莫名的膈应，低下头打了两个字：【周历。】
只看屏幕显示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就是林祉的一阵文明的感慨。
【我草？他居然选文？？他文科烂成那样了他还选文？？？他脑袋抽了？他不高考了？？？？】
宋语怼了个问号过去。
林祉：【噢忘了，语哥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没过几秒，林祉给他发了一张图片，是周历上个学期四次大考的成绩单。
宋语慢慢滑过去，前面几科理科他的分数都跟自己相差无几，甚至有几次化学都是满分。
文科就惨不忍睹了，差不多都没及格过，其中最差的还是历史，很对不起他的名字。
那几科文科把他的排名大幅度拉低，如果他学理，年级前三必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宋语也很疑惑，但没有多问。
他向来对别人的事没那么好奇，只说了句：【他脑袋可能确实不太好。】
开学第一天，各科老师上课的氛围都很轻松，主要以聊天为主。但那些话仔细听听就知道不是闲聊，都意在发掘学生对这个科目的兴趣。
成鸣附中作为重点高中，一大特点就是不会按成绩分班。大部分老师都会尽职尽责地去教每一个学生。
今天一天的课都没有理科，宋语上得轻松又自在，一点也不觉得累。
下午放学后，等其他人都走完了，他才抬手伸了个懒腰，然后注意到了在他右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同桌。
宋语懒腰伸到一半：“……”
这人学文就是为了催眠吗。
他没有多管这个一天没讲过几句话的同桌，迅速把桌面整理好。
手机上林祉在催促他快来吃饭。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金灿灿的夕阳灌满了半个教室。
周历侧趴在自己的臂弯，合着眼的样子让少年看上去不像平时那样张扬，还莫名显得有些疲惫。他胸膛轻微起伏着，宋语甚至能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
犹豫再三，他还是不想多管。刚想起身走出教室，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手上的热度自手腕传到宋语身上，让宋语有些怔愣。刚才还一动不动在睡觉的少年睁开带着轻微红血丝的眼睛凝视着他，话里是刚睡醒的沙哑。
“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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