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语反应过来，挣脱他的手，下意识皱眉，语气比平常更冷，简短回答道：“吃饭。”
“为什么不叫我？”
宋语很莫名其妙，眉间拧得更重，“为什么要叫你？”
正巧这时宋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里面传出林祉的声音，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音有点喧吵。
“宋哥，忘记跟你说了，缘分真奇妙，陆远跟周历居然认识。我现在跟陆远到了吃饭的地方了，本来说我们仨一起吃的，你把周历也叫过来吧。”
宋语无语凝噎——他快要对“缘分”这个词PTSD了。
周历仍趴在桌上，举起自己手机把屏幕对着他。
陆远：【我下午放学跟宋语他们一起吃，你要一起吗？】
宋语沉默了一秒，张嘴对着电话说话，眼睛却垂着看向正在伸懒腰的某人，话里依旧冰冷：“为什么要叫他。”
“啊？”林祉愣了一下，“我想着你们是同桌，他跟陆远也认识，就一起吃个饭，多个人也没什么啊。”
“不熟，不叫。”
话语刚落，就见周历双手托脸撇着嘴看他。周历眼睛很圆，眼尾天生下垂，平常张扬的少年脸上无端生出一种无辜感，“唉，如果你不让我去也可以的，没关系的，我自己一个人吃食堂那个难吃的饭菜就好了……”
宋语：“……”
“只是我之前都是一直跟陆远吃的，”周历说，“结果他今天先跟你朋友走了，也没跟我说一声，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本来他还说我们几个可以一起吃的，我以为我们的同桌情已经建立了呢，没想到……唉……”
宋语冰冷的脸色似乎有一丝破碎，正想说“哦那你快滚”，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走吧。”
“啊？”电话里的林祉有点懵。宋语简直被这新同桌烦的不行，直接挂断了电话，转身向门口走去。
周历看着宋语气急败坏的背影，非常得意地挑眉笑了笑。
“走不走，”宋语用后脑勺说，“不走就滚去吃你的食堂。”
周历笑道：“来了！”
成鸣附中作为百年名校，选校位置临近市中心，却不会过分喧嚣，周围都很僻静。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再走几十米就到了中心广场。但高中生们并不会在那久留，他们的目的地是广场过去一百米后的商业街。
宋语根据定位找到了他们，位置显示是一家面馆，装潢清新干净，有着春天万物复苏的生机感。名字却很朴实，就叫张氏重庆小面。
林祉和陆远各坐一边，两个人正生无可恋地大眼瞪小眼，林祉看到两人进来后立马蹦了起来，两眼都放了光：“你们总算来了，我已经喝了八杯水了！感觉我身体里面都要发洪水了！”
宋语扫他一眼，坐在了林祉身边，“怎么不先点？”
“By courtesy.”林祉说完就跑去前台点餐了。
周历茫然地看着宋语：“他刚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陆远刚想给他解释，就听宋语不咸不淡地说：“说你是傻逼。”
见过偏科的，没见过这么偏科的。
周历：？
他满头问号地转头问陆远：“他骂我干嘛？”
陆远笑得说不出话。
好在周历脑筋粗，没在意这事，也向来非常坦然地接受自己偏科偏去太平洋的事实。他也到前台去点面，正巧碰到宋语在点。
就见他面色平静道：“重庆小面，不要香菜不要辣不要太油。谢谢。”
见林祉和陆远两人见怪不怪，周历满脑袋问号刚消失就又冒了出来：“你这嘴这么娇气的吗？”
宋语看着他没说话，林祉和陆远对视，眼里好像都在说“他要完了”。
宋语最不喜欢别人用偏女性化的词形容他。
煮面的水沸腾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煮面的锅冒出白花花的热气，老板忙碌地弄这弄那，叫喝着店员。店里的顾客也都在交谈着自己的生活，有说有笑。
宋语声音在这热闹的环境里就像夏日里的深冬冷风：“你这嘴这么欠揍的么？”
说完他就去坐着了，留给他们一个无比冷漠的背影。
陆远用胳膊肘撞撞他：“诶，提醒你一下，最好别用那些形容姑娘的词形容宋语。”
周历点头。他听说过宋语因为一些话把人打进医务室的事，那时只觉得那些话任谁听了都会生气，宋语把他打进医务室都算克制的了，没想过宋语会讨厌所有女性化的词形容他，不免好奇道：“为什么？”
陆远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看了眼林祉，林祉有些难为情：“这……你最好自己去问他。”
周历不再多问，点了个爆辣重庆小面后回到桌上坐了下来。宋语低头手速飞快地敲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满脸都写着不爽。
面很快就上来了，宋语放下手机，刚吃了一口，抬起头就看见门口进来了四五个男生。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外校的校服，最前面那个嘴里还叼着烟，烟气飘到宋语跟前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们在宋语这桌的不远处空着的一桌停下，一个跟在他后面的男生把椅子拉开，恭敬地叫了声“林哥”。
林哥发话：“给我点碗炒面去。”
宋语没再关注那边，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面。
听林祉说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一直都没涨过价，他跟他弟弟来吃过很多次。
比起吃面宋语其实更喜欢吃米粉或者米饭，没怎么吃过这家面馆。但是这重庆小面的红油很香，面条劲道又不过分软糯，肉沫吸满汤中的红油，葱花增添鲜味。
附中中午午休的时间不算长，不多会儿宋语就吃完了，然后在余光里看见那位林哥起身走去一边。
那边有两个穿着附中红白校服的女生正开心地坐着聊天。
周历慢他一步，吃完抬头看去，宋语擦嘴的动作停住，狭长的眼睛望向不远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位林哥摸了摸其中一位女生的肩，女生往后躲了一下，而后林哥不知说了什么，女生抱歉地摇摇头，两个小弟起身，往那边走去，喊着：“别不知好歹！”声音之大让整个店都安静了下来。
周历回过神的时候，宋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过去拦下了那位青哥要打女生的手。
他拦在那个女生和林哥之间，脸上冷了下来。
“你他妈谁啊？关你屁事！”他的一个小弟不耐烦的喊了声。
“没看见她不想理你吗。”宋语话里都是冰冷。
林哥上下打量他，勾着笑道：“你也是附中的？长这么漂亮，你是不是女扮男装，其实是她的姐妹啊？”
说完，他大笑起来，身后的小弟也跟着笑成一团。
他们没注意到，宋语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
听到这话，林祉和陆远一边心里暗骂这傻逼真会踩人雷点，一边急忙起身过去。宋语高一时为了不受太大的处分一直控制着自己，却仍把人打得几天没来上学。
这次打起来要是不知道分寸，涉及到两个学校，附中为了学校名誉也会对他加重处罚。
他身后的女生站了起来，小声道：“宋学长，谢谢你，但……”
她话还没说完，宋语已经一脚踹向了那位林哥的肚子，让他连连退后几步，弯腰捂着肚子叫着。
宋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草！”林哥喊了一声，“你妈的，给我弄死他！死娘炮！”
宋语按响手指关节，抓住挥来拳头的手腕反手一拧，而后一脚踹向这人的腿，对方立马应声倒地。
动作干净流畅，毫不费劲。
又是一声痛呼传来，宋语抬眼看去，周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还打倒了两个人。感受到宋语目光，他拧着混混的手臂，抬眉对他笑了笑。
最惨的实属找死的林哥，被宋语按在地上砸了好几拳，鼻血糊了满脸，最后还被抓住头发抬起头直视面前他前不久还在说漂亮，现在却冰冷暴戾的面孔，“你刚才说谁女扮男装来着？”
林哥抬手，在快要揍上宋语的脸时被握住了手腕，用刚才跟周历一样的招数让他连连痛呼，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地上。
宋语拍了拍手，从口袋拿出湿纸巾缓慢地擦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表情并不太好。
店里原本在的人都飞快离开了店里，此刻店内只有倒地的混混们压抑着的痛呼声。
宋语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第一，不论那位女生说了什么都不是你动手的理由；第二，”他勾唇笑了起来，“被你嘴里的娘炮打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感觉？”
林哥胸膛起伏，愤恨地看着他。
“第三，如果你敢报复那位女生，或者今后再敢骚扰女生，对女生动手，”宋语冷冷地看着他，“我保证，你会比今天惨一万倍。”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转头看向座位上的女生，低声道：“快回学校。”
女生拉着朋友，大概也被刚才的情景吓到了，说完谢谢就赶紧出了门。
老板在制作区后面半张着嘴看完这一切，看起来还没缓过来。
“不好意思啊张叔。”林祉主动开口。
“没事没事。”张叔终于反应过来。
“你们先走。”宋语对三人说完后，独自往前台走去。
周历出去前回头偷看了一眼，宋语似乎在给老板付钱，但明明他们在点餐时就已经付好了所有的面钱。
看着狼藉一地的桌椅和碗，周历感觉自己大概也猜到了。
宋语再待了一会儿才出了店，然后就看见店门口三个人伸长脖子整整齐齐地转头看他，脸上都是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
他皱眉问：“你们不回学校？”
周历和陆远都看着林祉。
林祉凑了过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怕那几个人再报复你吗。”
宋语垂目看着他。
林祉真的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像刚才那种货色他亲眼见过他宋哥一个打五个。
但周历和陆远那俩直勾勾的目光又让他没办法拒绝，况且他自己也是真的担心宋语。那些人看着就是混混，穿的是一所比较偏僻的普高的校服。那个学校他曾经听过，打架斗殴都是常事，进局子的都有。
宋语拉过他就走，“陪我去买点东西。”
周历和陆远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买什么东西不能带他俩？
林祉咬着泡芙看宋语吃草莓蛋糕，含糊道：“阿语你真是，还是一生气就吃甜的。”
“吃甜食可以分泌多巴胺。”宋语把上面的草莓吃进肚，酸甜的感觉抚平了刚才的烦躁。
林祉把泡芙的包装袋扔在路旁的垃圾桶，看出宋语烦的不仅是刚才那个不知好歹的蠢逼的话，问：“怎么了？是叔叔又说你了吗？”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双方家长也相熟，对对方家庭情况都有一定了解。
“劝了我一个暑假还不死心，从昨晚说到今天早上他也不嫌烦。”宋语咬了最后一口蛋糕，扔了垃圾，“刚才那傻逼也是，不会说话就他妈把嘴缝了。”
这么多年，林祉是唯一知道隐情的人。
那些别人都觉得“不至于”的事，只有林祉知道那些话对他的伤害有多重。
那些言语就像一把尖锐的刀，不断划破他心脏上曾经留下的伤疤，让鲜红的血反复流出又凝固，只留下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他只能用层层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去抵御那些攻击，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作为朋友，林祉无法感同身受，他嘴笨，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回校后上完晚自习，宋语和林祉一起回了宿舍。附中是个很开明的学校，宿舍有两人间和四人间，宋语一直和林祉住两人间。
防止再被他爸气到，宋语多买了一个草莓蛋糕，放到了宿舍的冰箱里，洗漱完后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记得叫我。”宋语翻了个身。
林祉点点头，戴上耳机开了游戏。
刚打完一盘发现了妈妈打来的未接电话，他走到漆黑的走廊上回拨了过去：“喂，妈，怎么了？”
“小祉，弟弟生病了，妈妈这边还有工作走不开，你来医院照顾下他行吗？”她话里都是疲惫。
林祉有个弟弟，叫林砚，现在正在读初三，从小身体就不好，又在学习上把自己逼得很紧，生病住院都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好。”林祉答应下来，“把弟弟病房号发我，我一会儿就到。”
林祉担心着弟弟，看着熟睡着的宋语一下想不到办法。因为初中有次被闹钟吵得直接把手机砸了个粉身碎骨，所以为了手机的安全，宋语平时一般不自己定闹钟。
他脑袋一亮，给宋语发信息说明缘由后飞奔向另一个宿舍。
本是想去找陆远，去到他们寝室却发现只有周历一人。
“你怎么在这？”林祉问。
“这是我宿舍啊。”周历懵逼的回答。
“不是，那陆远呢？”
“他说要回家拿衣服，今晚不在寝室住了。”周历躺在床上刷手机，“你找他有事？”
“本来是有的，”他走到周历面前，叉腰低头笑着盯着他，“但现在没有了。”
周历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卧槽？”
林祉蹲下身，双手合十声情并茂道：“周哥！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周历一下就把身体坐直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非法的事我可不干啊。”
“你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林祉说，“就……我等会儿有点事，可能今晚还有后面几天都回不来了，你明天早上能不能帮我叫语哥起床？”
周历又躺了回去，“就这？没问题。”
林祉瞪大眼睛：“什么叫就这！我当年第一次叫他起床的时候差点没被他揍死！”
周历：“？”
“夸张了夸张了。”林祉摆摆手，“我们语哥吧，就……”
他食指和拇指捏了一条小缝隙，“有那么一点点的起床气。”
“明白。”周历比了个OK手势，“保证给你语哥一个温柔叫醒服务。”
“那我撤了！”林祉起身拱了个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我会给你报销医药费的。下次请你吃饭。再见！”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周历特地起了个大早洗漱好，来到宋语寝室门口，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
附中的宿舍布局都差不多，门口对着阳台，以阳台为界成对称分布，两边是床，书桌和柜子靠着阳台那边的墙。清晨的旭日像个咸蛋黄一样挂在半空，微凉的风敲打着阳台的玻璃门。
宋语平躺在床上，面容安静。
虽然他本人不喜欢被这样形容，但他的确是漂亮的。
睡觉的样子让他看起来不像平常那样冷淡，整个人都柔软地陷在枕头里。他皮肤很白，称得头发、睫毛和眉毛都非常黑，一半的胸膛露在被子外，正轻微而规律地起伏着。他像是沉入美好梦境的神明，让人有些不忍心叫醒。
周历安静地注视着他，在他床边蹲下，轻声道：“宋语，起床了。”
宋语没反应。
周历又叫了声，宋语闭着眼睛皱眉，抬手遮住了眼睛。
“宋语？”周历试探性地问。
宋语“嗯”了一声，或许是刚睡醒，他话里有些沙哑，不像平时那样平平的没有感情，听起来甚至有点像撒娇。
周历有些怔愣。
宋语放下手，睁眼看着他，双眼因为刚睁开而有些迷离。
他就用刚才那样的语调说：“周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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