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沉，细雨如丝，清晨的雾还未消散，轻如薄纱般笼罩在半空，加深了公共墓地带来的的庄重肃穆。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两人共撑一把伞，一起迈步走上台阶，转身走到一处墓碑前。
周历弯腰把花放下，垂眸看向墓碑上女人的温婉笑着的面容，轻声开口：“妈，好久不见。”
宋语跟着低头看过去，周历的五官跟照片上的女人很相像，笑起来时眼睛和嘴边弯起的弧度一模一样。
宋语盯了很久，总觉得照片上的女人让他有更多熟悉的感觉。
周历双膝跪在墓碑前的瓷砖上，继续说道：“我上高三了，之前一模还考了市里第二，怎么样，你儿子厉害吧？”
轻透细小的雨珠落在白玫瑰上，宋语也半蹲下来，将伞往他那边倾斜，另一只手无声地抓住他身侧的手。
他温声回答：“很厉害。”
被他握住的手愣了一下，然后变换角度与他十指相扣。
这么多年的自言自语，还是第一次有人回答他。
“妈，我这次……还带了一个人来，”周历握紧他的手，声音却很轻，“他叫宋语，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听到这儿，宋语转头望向他。
“他是我喜欢的人，现在是我男朋友，”周历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您会祝福我的，对吧？”
周历停顿了一下缓和情绪，就听旁边宋语忽然十分正式地开口说：“阿姨好，我是宋语。”
周历下意识握紧他的手，说道：“今年就要高考了，我们约定一起考国内文科最好的宜大。”
“妈妈，跟他在一起，我很幸福，”周历说，“是他让我找到了自己，让我坚定自己的选择。”
“你给我编的红绳我一直戴着，我还给他也编了一条，”周历稍稍拉起自己的袖口，“你希望我平安健康，我希望他也是。”
“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您一定也会这样祝福我们的吧。”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中忽然起了一阵风，沾着雨珠的白玫瑰花瓣被吹落几片跌倒在地，正正好落在他们脚尖前。
两人皆是一顿。
周历把花瓣一片片捡起，对宋语说：“你看，妈妈说她祝福我们。”
宋语指尖捏住娇嫩白皙的花瓣，也朝他轻轻一笑。
纯白无暇的花瓣透着清香，跟照片上女人的气质很适配。
周历吸了吸鼻子，将花瓣放进大衣口袋，继续说：“我们现在每天都在一起努力学习，等我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还会再来看您的。”
“我会继承您的事业，在考古学系深耕一生。”
“妈妈，保重。”
“下次见，阿姨。”宋语跟着周历起身，一起深深鞠了一躬，目光一直停留在照片里的女人上。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外走时，宋语这样跟周历说。
“没关系，我想说的都说了，”周历搓搓他冰冷的手，“她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
等到上车时，宋语脑子里一直想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
“你之前跟你妈妈提过我？”宋语问。
“嗯，就去年，”周历即使上了车也没放开宋语的手，“我当时跟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叫做宋语，他长得很好看，成绩很好也很善良，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宋语轻轻笑了一下，盯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妈妈。”
周历一愣，“真的吗？”
“我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她很熟悉。”宋语皱眉。
周历另一只手覆盖住他手背，“你的记忆一向很准。”
“我找时间问问我爸妈吧。”宋语说。
“嗯，”周历说，“如果她真的见过你就好了。”
宋语歪头看过去。
周历用目光细细描摹他五官的每一处，说道：“我很想让她见见你，亲眼看看我这么喜欢的你是怎么样的。”
宋语安慰他：“现在也算见过了。”
“嗯，”周历又笑起来，“想吃什么？”
宋语想了想，“你定吧。”
“那吃椰子□□，”周历说，“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吃？”
宋语懵了，冲他眨眨眼，“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说回家天天吃打边炉都吃烦了，既然都是煮的为什么不能吃椰子鸡。”周历复述道。
宋语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已经很困，毫无章法和逻辑东一句西一句地说，没想到却被周历听进去了。
宋语表情软了下来，周历戳戳他脸蛋，“怎么了，这么感动啊？”
宋语立马正色：“……才没有。”
“明明就有，”周历笑着说，“不用这么感动，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这是身为男朋友的职责。”
宋语：“没感动。”
“好好，”周历又戳他脸，感觉好像比之前软了些，“你是不是长肉了阿语。”
“没有。”
“我掐掐看？”
“不行。”宋语一巴掌把他不老实的手拍下去。
“为什么不行，你害羞了？”周历笑嘻嘻地凑过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长肉了才好，多可爱。”
宋语不说话，两眼直直地盯着他。
周历秒速认怂，“我不说了。”
——
门被打开又关上，手机跟掐点一样震了几下，宋语脱下外套拿出手机，看到信息时轻轻笑了起来。
轴：【到家了吗？】
轴：【我一回来爷爷奶奶就问我刚去见谁了，我说是你他们还怪我不带你回来吃饭。】
轴：【小栗子吃老胖了，今天下雨不知道他滚去哪里玩了一身泥，给他改名成麻球算了，别碰瓷我名字。】
宋语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单手打字回他。
YU：【刚到家。】
YU：【有时间再去拜访他们。】
YU：【改名你得问问爷爷奶奶和小栗子本人同不同意。】
周历很快就回了过来。
轴：【这臭狗身上这么脏还一直往我身上蹭。】
轴：【我先给他洗个澡。】
YU：【嗯，我去学习了。】
周历这次回的是语音。
“去吧去吧，我一会儿再写……诶，傻狗，别跑！”
宋语笑出声，退出微信界面，不自觉点开了相册。
他相册照片原本就不多，没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想看的照片，颤着指尖点进去。
照片中的小黑猫把自己身体缠绕成一个圈窝在他书桌上，闭着眼睛沉静地睡着，长按播放实况时还能看见它起伏的肚皮。
宋语指尖滑动屏幕，下一张照片是他伸出手时小黑立刻起身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手心手背。
他相册里有很多小黑的照片，睡觉的、趴着的、吃东西的、开心时候翻滚肚皮的，很乖地让人摸的，调皮得蹦蹦跳跳的。
宋语一张张看过去，照片里的小黑还能动，但现实中，小黑的生命已经被定格。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接听完电话后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拖着身体去跟云离说明情况，坐上车去到宠物医院。
宋郁青见他来了，摘下口罩露出带着惋惜和感慨的面容，微微皱起眉，说道：“抱歉，小语。”
怎么处理的小黑身后事宜，宋语已经不记得了。
那似乎也是下着雨的一天，他在那天同时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和式微。
窗外的雨落在玻璃窗上，细密的雨滴像剔透的珠子。
宋语把手机按灭，翻开旁边的书开始学习。
宋振和许宁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回到家，一进门两人就开始忙活着煮饭做菜，阵仗搞的很大。宋语戴了个耳塞，一边随手画思维导图一边在脑子里把知识点过一遍。
文科同样需要逻辑思维，只是这思维更多用于记忆和建立知识框架，以及架连学科之间的桥梁。
例如在政治这门学科上，按照课本分了不同的知识板块，各板块会延伸出各自的内容，但有些小版块之间也会有触点。比如必修二的经济与政治这门课中所涉及的经济全球化，还可用于政治与法治、当代国际政治与经济的问题。
近年高考题创新融合性更强，经常出现用一个知识点去解释分析另一个知识点的题目，这也就要求学生对于知识需要更准确精细地掌握。
宋语背完一个板块就会做完一个板块的题巩固，外面宋振和许宁忙活了很久，一直到快天黑才叫他出来吃饭。
宋语说写完最后一题就去，他们就也没再催。
他写完先批改完选择题，改完错后才慢悠悠拿起手机往外走。
周历刚洗狗的时候还给他发了几个视频过来，小栗子全身被打湿后原本蓬松的毛发全都紧紧贴住身体，背景音是周历特别大声笑着嘲笑它的声音。
宋语跟着笑了几声，感觉一身的疲惫都没有了。
后面还有吹干后小栗子重新变回蓬松棉花糖的样子，周历专挑难看角度给它拍，小栗子气得直撞他腿，还被周历吐槽是小心眼。
周历说了声自己去学习了后就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宋语也很顺便地损了他一句。
YU：【你这技术可以告别摄影行业了。】
对面没回，宋语猜想他一定还在学习，发了个“吃饭了”就收起手机，穿过餐桌到厨房洗手。
经过餐桌时他才发现今天的菜实在有些多得过分，一碟挨着一碟快要摆满一桌。
宋语随口问了问在一边拿碗筷的宋振：“等会儿有人要来？”
“是啊。”宋振说。
虽说宋振经常会带同事回家吃饭，但这次宋语总有些隐隐不安的感觉。
“谁？”
宋振笑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宋语无声叹气，走到餐桌旁拿纸巾擦干手后坐下，再次拿出了手机。
周历还是没有回他。
宋语一边纳闷一边往上滑，看着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周历这人话痨，每次发信息都是连着发好几条，有时候本来在讲一件事，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又说到另一件事去，宋语每次打开聊天框都是将近整整一页的消息或长达六十秒的多条语音。
“在看什么呢这么开心，”一旁的许宁好奇地问。
宋语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勾起了嘴唇，尴尬地咳了几声，“没什么。”
“一会儿客人来了就不要玩手机了，”许宁叮嘱他，“不礼貌。”
“嗯。”宋语收起手机，这才想起来问，“妈，我小时候见过周历他妈妈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许宁仔细回忆，“你小时候我带你去过周历他爸爸管理的市博物馆，但具体是不是见过他妈妈，我不太有印象了。”
宋语低头认真想了想，他也确实没有更多的印象，想着等会儿吃完饭再找找照片看看。
没一会儿，门被敲响，宋语没转头，无声地用指尖点着桌面。
许宁连忙起身，“来了。”
门被打开，许宁笑着让他换鞋。
“不好意思，临时处理了些工作，来晚了。”
宋语点着桌面的手指在这人说出第一个音节时就在半空顿住，空调散发的暖气好像都随着打开的门散去，门外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冲进来裹挟住他。
宋语觉得那一刻自己宛若冰雕，全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阿语，客人来了，站起来啊，”宋振低声跟他说道，“你白老师好不容易来家里做客，快点。”
宋语机械地站起身，却并没有转过去。
白永明走到宋语对面，隔着饭桌，金丝镜框后的眼睛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他笑得很虚伪，说话缓慢又清晰。
“阿语，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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