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西斜,光线变得醇厚且柔和,宋希文已出现在片场。
她只略作休整,换了戏服,上了淡妆。
脸上倦色能被粉底遮掩,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极寒中淬炼过的宝石,沉静之下压着灼人的火焰。
最后一场戏,是林晚意人生的至暗时刻与崭新起点,也是为第二季《南风未知意》埋下的最关键伏笔。
剧情承接林晚意历经商海沉浮、无数磨难,终于在西洲城站稳脚跟,并与始终在暗处引导她、支持她的年轻地下党员陈言互许终身,以为终于寻得一生依靠与同道。
然大婚当日,喜庆的筵席还未散尽,陈言身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被特务强行带走,连夜秘密转移至金陵,自此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林晚意从天堂坠入地狱,痛彻心扉后,骨子里的坚韧与决绝被彻底激发。
她毅然变卖西洲所有产业,收拾起破碎的心,孤身一人奔赴虎穴龙潭般的金陵城。
一边以香料商人的身份为掩护,重整旗鼓,小心翼翼地开辟新的商业版图与人脉网络;一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与渠道,暗中疯狂追寻未婚夫的下落。
今日要拍的,便是林晚意初到金陵不久,听闻这家名为“不问书局”的地方,或许能接触到一些不易见光的消息渠道,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谨慎地踏入此地,却未曾想,在此偶遇了第二季另外一名主角——徐南风。
徐南风,金陵城里小有名气的女画家,气质卓绝,行事低调。
徐家在当地经营着数家产业,这间书局明面上的老板是她哥哥徐南星。
但这对兄妹背景成谜,与金陵城各方势力都有着若有似无、微妙难言的牵扯。
她将是林晚意第二季中最重要的引路人、盟友,亦是最难以捉摸的对手与变数。
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最初便是迷雾重重,亦友亦敌,张力十足。
张导对这场初见戏份的要求苛刻到了极致:
“我要的不是一眼万年的俗套!是一种更微妙、更高级的暗流涌动!两个人,第一次碰面,看似偶然,但每一个眼神交换都要有内容!有审视,有评估,有好奇,有试探,有某种源于直觉的警惕,还要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被命运齿轮轻轻磕碰了一下的震颤感!懂吗?是震颤!不单纯是火花!”
结果,实拍过程却异常艰难,屡屡受挫。
“卡!”
张导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从监视器后抬起头, frustration几乎化为实质写在脸上,导演头发都要挠秃了,“不对!感觉完全不对!希文!你走进来的状态是对的,乱世孤女的警惕、目的性、那份强撑的坚韧,都有!但是——”
他站起来,比划着,“当你看到梯子上的徐南风那一刻!你的反应层次不够!不只是看到一个陌生人的打量,你要有一种......一种被瞬间吸引又强行压下去的怔忡!那种吸引不一定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仿佛看到同类,或者说看到另一个谜题的直觉性吸引!但你得克制住!你的身份、你的处境不允许你流露出过多好奇!眼神要给,又要收,懂吗?”
饰演徐南风的,是兆星娱乐另一位以演技和气质著称的视后,秦羽。
她本人气质偏冷,眉宇间自带一股神秘感,与角色契合度极高。
但即便是她,在导演连番的高要求NG下,也显出了几分疲态和困惑。
“秦羽,你的问题也一样!”
张导转向她,“徐南风见到林晚意,绝不是一个普通客人进来的无动于衷。她应该更敏锐,几乎在林晚意推门、风铃响起的那个瞬间,就从空气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你的眼神要给过去,要有一种极快的、猎人般的审视和探究,但那情绪必须瞬间就被你压下去,藏在你那副冷淡疏离的面具之下!要快,要准,要难以捕捉!”
天色在一次次NG中彻底暗透,片场大灯全部打开,将这片人造的旧时空照得亮如白昼,却反而更添了几分焦灼和虚幻。
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容,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罐子。
宋希文抿紧嘴唇,下唇几乎被她咬出白色印记。
她再次沉默地走回起始位置,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地将自己彻底打碎,融入林晚意的灵魂——
那个刚刚经历生离之痛、身负秘密、在陌生险境中如履薄冰、却偏生不肯低头的女人。
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仇恨,她的坚韧,以及那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微小希望......
还有,在推开这扇门时,那命运给予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一下心悸。
“《梦碎西洲》第七十八场,第十七次,Action!”
场记板沉重地敲响,声音在过分明亮的片场里显得有些空洞。
宋希文(林晚意)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老旧铜铃的木门。
“叮铃——”
清脆的铃声蓦然响起,划破了书局内几乎凝滞的静谧。
书局内光线晦暗,只有几盏罩着绿色灯罩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干燥墨锭以及淡淡灰尘混合在一起的、独特而陈旧的沉香。
高耸直至天花板的木质书架如同一排排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书架间通道狭窄,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她的目光像谨慎的探灯,带着明确的搜寻和审视意味快速扫过书架上的分类标签,步伐放得极轻、极缓,高跟鞋落在老旧地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镜头缓缓推向书架最深处。
秦羽(徐南风)正侧身站在一架高高的木梯上,似乎正专注地整理着顶层的书籍。
她穿着一件素色暗纹的及膝旗袍,外面松松罩了件开司米开衫,身段窈窕,侧脸线条在昏黄光线下显得优雅而清冷,像一幅朦胧的油画。
门口的风铃声响,她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立刻回头,只有那只正在抽书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林晚意的目光,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扫视间,无意地、或者说被某种磁场牵引着,捕捉到了那个光影交界处的身影。
那一瞬,宋希文努力地调动着所有情绪——
她的眼神先是惯性的警惕与评估,随即的确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或许因那女子与这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或许只因在那一片沉重阴影中,那抹身影过于引人注目。
她试图在那讶异里注入一丝导演要求的“被吸引的.....感觉”,但表演的痕迹似乎总重了半分,或者又轻了半分,那种微妙的分寸感,难以拿捏。
她的目光在徐南风身上停留的时间,总是差了火候。
几乎在同一时刻,梯子上的徐南风像是终于被那一道停留过久、带着不同意味的视线所惊扰,动作优雅而缓慢地侧过头来。
她的目光从高处落下,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淡淡不悦和疏离,精准地捕捉到了楼下伫立着的林晚意。
秦羽的眼神也努力诠释着——
初时是被打断的清冷,继而化为一丝若有若无的打量,她试图在那打量中加入一瞬间的审视,但又需极快地用更深的冷漠将其覆盖。
然而,不是那一闪而过的审视快了,就是其后覆盖的冷漠显得刻意。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锋,总像是调试不当的琴弦,无法奏出导演想要的那曲微妙乐章。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书本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翻滚。
“卡!”
张导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疲惫,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具体点评,只是挥了挥手,重重叹了口气:
“不对......感觉还是不对......散了散了!今天收工!大家都累了,状态不对,硬拍没用。明天!明天上午九点,准时继续!”
全场工作人员如蒙大赦,却又带着一种未能完成任务的挫败感,默默开始收拾器材,气氛低迷。
宋希文站在原地,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从未感到演戏是如此吃力的一件事。
那份“被吸引”的感觉,她抓不住,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去看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因为她自己的心也太乱了吗?
因为那个轻易就能搅乱她心绪的人?
秦羽也从梯子上下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同病相怜的无奈:
“没事,张导吹毛求疵惯了。这场戏确实难,眼神戏最磨人。我们明天再来过。”
宋希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嗯,明天再试。辛苦了秦老师。”
回到酒店,夜已深浓。
宋希文却毫无睡意。
白日的挫败感和夜晚的寂静一起涌上心头。
她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古镇的月色,清冷的光辉洒在蜿蜒的河面上,碎成一片片银鳞。
今日这场怎么都过不了的戏,那份需要她诠释却难以捕捉的、角色间奇特的张力与吸引,似乎隐隐勾动了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心绪。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南絮。
想起那个混乱夜晚模糊却灼热的触感,想起她平日里冷清外表下偶尔泄露的、不容错辨的细致与守护。
南絮。
她无声地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像触碰一个幽微的秘密。
心底那片因混乱、恐惧、迷茫而汹涌的迷雾,似乎因为这个名字而渐渐散开些许,露出底下最清晰也最坚定的渴望——
她想要变得强大。
想要有朝一日,能真正与她并肩而立,风雨同担,而非永远只能被护于羽翼之下,成为一个需要被妥善照顾、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责任”。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只有一片抽象深灰头像的对话框。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无数纷杂的念头闪过,最终却只化作简简单单、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一行字:
“下午回到剧组了。”
发送成功。
屏幕上方没有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片刻的沉寂,仿佛石沉大海,对方并未看见,或者...并不想回复。
然而,就在她指尖微凉,准备按下电源键熄屏的那一刻,屏幕却倏地一亮。
一条新消息静静浮现。
同样简洁到极致,来自南絮:
“嗯。好好拍戏。”
宋希文凝视着那短短的、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四个字,看了许久许久。
忽然,她的唇角难以自抑地、缓缓向上扬起一抹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仿佛某种悬空了一整日、甚至更久的心事,终于晃晃悠悠地、安然落地。
她知道,前路漫长,风波从未止息。
但这一刻,窗外月光清亮澄澈,内心虽仍有困惑,却已足够坚定。
第二季的故事,已在脚下悄然展开序幕。而她,已准备好奔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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