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宋译老师最后那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无声却威力可怖的压力波，几乎要压垮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几声鸟鸣，清脆却突兀，反而更衬出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立山导演额角渗出的汗珠已经汇聚成细流，顺着太阳穴缓缓滑落。
他内心早已是天人交战，叫苦不迭。
他原本只想借着宋译老师在文艺界的威望和坚持，再努力一把，说服南絮，或者至少让她有所松动，谁能想到这位文人风骨刚烈如斯，竟直接以收回版权相逼！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一边是原著作者、艺术灵魂的坚持，一边是投资方大佬、自带顶级气场和话题度的“天选徐南风”，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哪个都不想放弃。
他搓着手，脸上堆起近乎哀求的苦笑，声音干涩地试图打圆场，充当和事佬：
“哎哟喂，我说宋译老师，南总，二位......二位都消消气，千万别动怒。您看，咱们都是为了《南风未知意》这个项目能好，能成为一部真正的经典，对不对？”
他先看向宋译，语气极其诚恳：“宋老师，您的坚持和追求，我老张打心眼里佩服！您是这个故事的灵魂，您对人物的理解绝对是这个！”
他竖了竖大拇指，“但是......但是秦羽老师呢，她也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为了这个角色也做了大量功课，付出了很多心血。她今天下午，最快中午，就能赶回剧组，定妆照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了。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再给她一个机会？等下午她做完定妆，咱们现场再对比看看，效果如何？说不定......说不定也会有惊喜呢？”
他又赶紧转向南絮，姿态放得更低，几乎带上了恳求：
“南总，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介意宋老师的直言。宋老师是爱才心切，更是爱惜自己的心血。您昨天那场戏，确实是......是惊为天人！帮了我们天大的忙！就当......就当再帮我们一次，再考虑考虑？哪怕…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备选方案？毕竟这项目也是兆星的心血，您也不希望看到它因为选角问题就......就夭折了，对吧？”
张导的话说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在刀尖上跳舞，试图在两边坚硬的壁垒之间找到一丝裂缝，注入一点点回旋的润滑剂，生怕哪一句措辞不慎，就彻底点燃了这两个一触即发的炸药桶。
一旁的刘世柔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面沉如水、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宋译，又看看眉宇间凝着冰霜、明显不悦却依旧维持着风度的南絮，再瞥一眼旁边脸色微白、显然也为这僵局感到无措的宋希文。
她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兴奋渐渐被一种“我得做点什么”的冲动取代。
这瓜虽然又大又甜，但眼看着要砸地上烂掉了，那可不行！
而且，她对这部能让南絮破例为宋希文搭戏......还引得作家如此坚持的戏，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绽开她那招牌式的、明媚又略带娇憨的笑容，声音清脆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哎呀，我说各位大佬，这么一部好作品，要是因为选角这点‘甜蜜的烦恼’就搁浅了，那多可惜呀！”
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便自来熟地走到宋译老师身边，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却又落落大方地说道：
“宋译老师，您好！我叫刘世柔，是絮絮......呃，南絮的好朋友。我刚在国外读完艺术管理，但也辅修了表演，以前在大学里还跟南絮一起演过不少舞台剧呢！获过奖的哦！”
她说着，还对南絮眨眨眼，仿佛在寻求认证。
南絮面无表情，但也没否认。
刘世柔继续对宋译笑道：“我对您这部《南风未知意》第二季可太好奇了！刚才听张导简单介绍了人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您看看我，我这气质、这演技底子，符合您笔下哪个角色不？那个银行审计天才宁玉姗？或者厅长千金孟璐？我觉得我都挺能驾驭的！要不您给我个试镜的机会？说不定我能给剧组带来点新的火花呢？”
她这番半真半假、半是自荐半是插科打诨的话，像一股活泼的清流注入沉闷的会议室，瞬间冲淡了不少火药味。
她那种自信满满、毫不怯场又带着点讨喜的直爽劲儿，让原本面色凝重的宋译神情也略微缓和了一些。
宋译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了一下刘世柔。
眼前这个女孩，明艳活泼，眼神灵动，确实自带一股养尊处优、天真烂漫又敢作敢为的大小姐气质，与她笔下那个出身优渥、性格善良活泼、有些小任性的孟璐，竟有几分神似。
她嘴角难得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也缓和了些：“刘小姐性格爽朗，倒是很有活力。孟璐这个角色，或许你可以试试看。”
“真的吗？那太好了！”
刘世柔开心地笑起来，随即又话锋一转，目光瞟向南絮，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又像是不经意地戳破某种真相。
“宋译老师，您也别太逼我们家絮絮了。她这个人啊，就是责任心太重，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公司报表、市场分析、投资回报率。您跟她谈艺术灵魂、谈角色契合，她可能第一反应是计算风险和价值。这不是她冷漠，这是她的位置和习惯使然。”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但也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像是替宋译说出心声：
“不过呢，宋译老师，我觉得您说得特别对！一部作品，如果它的掌控者只盯着市场能占多少份额，能赚回多少票房，而完全忽略了作品本身想要表达的那些深刻的、能照进现实、引发思考的立意，那确实是在饮鸩止渴。就算一时占了再大的市场，堆砌再多的流量，最终也拍不出真正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伟大的作品。对吧？”
这话简直就是说给南絮听的，而且精准地戳中了南絮作为商人的思维模式与艺术家创作理念之间的根本矛盾。
宋译闻言，颇为赞赏地看了刘世柔一眼，仿佛找到了知音。
她再次看向南絮，语气平静却力量千钧：“刘小姐话虽直白，但理是这么个理。南总，资本的力量固然重要，但若失去了对艺术的敬畏和初心，再华丽的盛宴，也终将只是一堆空洞的数字和符号。”
南絮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她下颌线微微绷紧，显示她并非毫无触动。
只是她所处的地位和肩负的责任，让她无法像刘世柔或宋译那样，纯粹地从艺术角度去思考和决策。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一旁的宋希文。
那个女孩正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带着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对她处境的体谅和理解？
南絮这个极其细微的、寻求理解般的目光流转，并没有逃过宋译那双善于观察和捕捉细节的眼睛。
作家的目光在南絮和宋希文之间快速扫了一个来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探究。
她忽然将话头转向了从会议开始就几乎保持沉默的宋希文，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那么，宋希文老师，作为林晚意的饰演者，也是目前唯一确定的、与徐南风有大量对手戏的主演，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对林晚意在第二季这个角色，理解到了哪一层？以及......”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极其刁钻、几乎是瞬间将宋希文推到悬崖边上的问题：
“......在你看来，抛开一切外在因素，就你个人的感受和对戏的体验而言，你更倾向于，与哪位‘徐南风’对戏？是南絮女士，还是即将回来的秦羽老师？”
唰的一下！
如同无形的聚光灯猛然打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毫无偏差地、紧紧地全部落在了宋希文身上！
张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差点窒息。
李编剧屏住了呼吸，手指捏紧了笔。
刘世柔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一副“这问题也太刺激了吧”的表情。
宋希文完全没料到战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整个人瞬间僵住，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到了舞台中央，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她身上，而台下是立场迥异、却都期待着她答案的观众。
说南絮？
那等于公然打脸即将归组的秦羽，也显得她像是在巴结老板，更是将南絮进一步推向她并不情愿的位置。
说秦羽？
那无疑是当面否定南絮昨天那场惊艳众人的演绎，拂了宋译的面子，也可能......伤了南絮？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心脏怦怦直跳，手心微微出汗。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既表达真实感受，又不至于让任何一方难堪。
那份尴尬和挣扎，清晰地写在了她涨红的脸上和闪烁不定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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