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白......”
邹良英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裹挟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畏缩，仿佛这三个字自带荆棘，刺得他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南絮，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寻求认可的侥幸，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这多么可笑。
他咽了口唾沫，才继续嗫嚅着，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鼓足勇气：
“最早......最早的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阿綦他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小额借贷公司的小老板那么上心......点名要我去把宋与白的底细翻个底朝天......尤其是公司的经营状况和债务往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纰漏......甚至......甚至让我想办法设局，诱使他跟我们的融通资本借贷......”
他似乎陷入了当时的困惑之中，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荒诞感：
“那人......看起来太普通了......扔人堆里都找不着......没什么背景，公司也经营得半死不活......我起初还以为......是南綦心情不好，随便找只蚂蚁来捏着玩......直到......直到后来，他让我拿着那些凭空做出来的债务问题，往死里逼宋与白......我才隐隐约约觉出不对劲......这不像玩玩......直到后来我才把苏梅和他联系起来......原来他是苏梅的丈夫！阿綦年前又让我把当年的旧账翻出来，精心‘包装’好......我才恍然大悟......他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个死人......他是想......是想让您......”
他的目光再次怯懦地扫过南絮，迅速垂下，“......和南总......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说到这里，他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真实无比的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抬头看向眼前这两个本该势同水火，此刻却站在一起的女人：
“我......我明明亲眼所见......就在医院门口......你们吵得那么凶......南总她......她不停地想解释什么......您根本听不进去......那恨意不像假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无法理解，那场他作为观众目睹的，堪称完美的决裂大戏，为何幕布刚落，演员却并肩站在了台下？
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就彻底颠倒。
宋希文的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丝弧度，极淡，极冷，像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寒风，里面浸满了对南綦那点算计的深刻嘲讽与蔑视。
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因为南綦太自负了。他总是习惯性地看轻女人，以为所有的情感纽带——无论是爱是恨——都可以被他用利益和算计轻易地挑拨、扭曲、乃至彻底撕裂。”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他以为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却低估了仇恨背后也可能生长出理智，更低估了......某些更复杂的情感联结，远比他想像的坚韧。”
他以为布下的是死局，却不知棋手早已跳出了棋盘。
南絮的目光转向宋希文，看着那双干净无瑕又带着破碎感的眼眸里，此刻竟清晰地流淌着一种歉疚，一种了然，还有一种无声的沉重。
她接过了话头，声音相较于之前审讯邹良英时的冰冷，不自觉地柔和了太多，那是只对特定人才会流露的语调，像是在对宋希文解释，也像是在陈述一段压在她心底多年的沉重过往：
“希文，你父亲出事的前一天，我刚正式接手集团旗下，融通资本的借贷业务。那个时候，业务线庞杂混乱，历史遗留问题众多，内部的流程和监管也尚未完全理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腔浓重的沉痛，那是身在高位却被体系惯性裹挟的无奈：
“很多文件，尤其是涉及旧账追溯和批量处理的，并非每一份都能经过我本人逐一，细致地核实。它们有时会以流程化、或是沿用过去不规范惯例的方式，直接盖上了公司的印章，以集团的名义发了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重地落在宋希文脸上：“其中......就包括了后来指向你父亲宋与白先生，进行债务确认和强力追索的那一批文件。”
“那时，我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暗中追查我母亲林慕心出事的真相上。”
南絮的眼中掠过一片深重的阴霾，那是一片至今未能散去的迷雾，“等我终于从无数杂乱线索中理出些许头绪，隐约察觉到苏梅阿姨的意外可能并非偶然，并进一步得知她的丈夫名叫宋与白时......”
她的话音在这里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仿佛接下来的字句重逾千钧，声音也随之低沉下去：
“......我派去的人带回的消息是......宋与白......你的父亲......人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里，宋希文想稳住自己的心神，她下意识地绷紧脚尖，努力稳住自己的重心，强迫自己抬起头，认真地，一字不落地听着，这番迟来了许久的解释。
那不仅仅是解释，更是一场对她过往所有认知的残酷颠覆。
南絮继续说着，目光始终恳切而复杂地停留在宋希文脸上：
“之后，我很快确认了，苏梅阿姨和宋与白先生还有一个女儿，就是你——宋希文。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已经不是继续追寻真相那么简单，而是害怕......”
她的语气变得急促了些，“我担心......害怕南綦既然对你母亲、父亲接连出手，那么知晓U盘可能存在，且可能是唯一线索的你，将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我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不引起他怀疑的理由，介入你的生活，将你置于我的视线保护之下。”
“所以......”
南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决断，“我默认了那份债务文件的转移。让它合理地、‘合法’地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这样一来，我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以债权人的身份，‘追讨’这笔债务，派人......或者说，找人‘监视’你的动向和生活。南綦看到我对你‘紧追不放’，自然会以为我是为了集团利益，或是与他目标一致想要逼出U盘，他乐得隔岸观火，自然不会轻易再对你下手，以免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我的警觉。”
这番剖白，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紧锁多年的谜盒。
那些曾经无法理解的逼迫，那些冰冷的监视、那些看似无情的追债......此刻全都逆转了方向，露出了其内核深处那份曲折到近乎残忍的守护之意。
甚至连后来南絮选中她与南繁订婚......那场看似荒诞的联姻，此刻也似乎蒙上了一层别样的阴影。
一切认定的仇恨目标，在这一刻发生了天崩地裂般的偏移与重构。
邹良英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随即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浮木般猛地点头，连声附和，急于将自己从主谋摘成从犯：
“是是是！千真万确就是这样！南綦他当时就是这么盘算的！他看到南总您开始对宋小姐一系列的‘操作’，还以为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天衣无缝！不仅能拿到U盘，还能把宋与白的死完美地嫁祸到您头上！一石二鸟！真的！我知道的内情就是这样！”
他急于证明自己的配合，话锋连忙又转回宋与白的悲剧上，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
“可是......可是宋先生的事......那......那真的不是我故意的啊！是南綦！是南綦让我去找宋与白，逼问他U盘的下落！我......我让人把他带到那栋废弃的教学楼楼顶......”
邹良英的眼神因为恐惧的回忆而变得飘忽不定，充满了后怕：
“我们围着他问U盘......他看起来茫然又害怕，反复说根本不知道什么U盘......我们不信，觉得他在装傻......就开始推搡他，威胁他......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想尽快交差，脑子一热，就冲他吼：‘再不老实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去找你女儿宋希文！让她来替你还债！’......”
提到“女儿”两个字，邹良英的声音猛地顿住，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一幕：
“他......他听到这句话，就像疯了一样！突然就朝我扑过来......眼睛通红，嘴里喊着‘不准动我女儿！’......我们......我们拉扯在一起...地方太窄了......边上就是没有护栏的楼顶......他......他重心不稳......我......我就没抓住......”
邹良英的声音变成了彻底的嚎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他就......就那么掉下去了！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是意外！是意外啊！南綦只是让我问出U盘，没让我杀人啊！我不敢的！我真的不敢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因为被绑着，只能狼狈地蜷缩在地上，拼命朝着宋希文的方向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宋小姐！宋小姐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是人！但我真的是被迫的！是南綦指使我的！你们要相信我！我......我保留了当时......当时去催债时偷偷录下的部分视频片段！我怕南綦以后卸磨杀驴......我想留着保命的！我都交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这条狗命吧！”
他涕泪横流，丑态毕露，为了求生，不惜交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接连承受父母惨剧真相的冲击，尤其是父亲死亡前，那奋不顾身为了保护自己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闪现，宋希文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巨大的悲痛和眩晕感如同黑夜般，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失去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希文！”
南絮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的状态。
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手臂迅捷而稳固地伸出，恰好揽住了她几乎瘫软的身体。
手臂传来的重量和怀中人轻微的颤抖，让南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半抱着宋希文，支撑住她。
宋希文靠在南絮怀里，闭着眼，缓了几秒钟，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深深地，艰难地吸了几口气，极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风暴。
然后，她才轻轻睁开眼，对上南絮写满担忧的目光，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我......没事......”
南絮看着她强忍悲痛，脆弱却又倔强到极点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心疼与动容。
她小心翼翼地扶稳宋希文，确保她能站住，然后，再次将冰冷刺骨的视线投向地上如同蛆虫般蠕动的邹良英。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趁他心理防线全面崩溃之际，问个清楚。。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厉，一字一句，砸在邹良英的心头：
“邹良英，那么，我母亲林慕心出事当晚，你和南綦，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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