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门口,除夕的寒意并未因午夜的过去而消散,反而更添了几分黎明前的清冷。
远处偶有零星的烟花蹿上天空,绽开短暂的光华,映照着医院门前空旷的场地,和寥寥无几的行人。
自动门滑开的瞬间,暖气被抛在身后,南絮下意识地将宋希文护得更紧了,伸手帮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又用自己的半个身子挡住风口。
冷风如刀,迎面刮来,宋希文禁不住轻轻一颤,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羽绒服。
戴上帽子,衣领边的柔软,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缕清冽的冷香——
那是南絮刚触碰过帽子的气息,与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倦意,和残存的惊悸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仿佛无声的锚点,令她在动荡中捕捉到一丝安稳。
此时,一个身影从旁侧廊柱的阴影里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出。
那人一身深色轻便休闲服,与周遭白大褂或厚重冬装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身量高挑,步履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利落与稳健,仿佛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收放自如的力量。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道劈开混沌的线条,清晰而沉着。
“师姐!”
倪靖眼尖,立刻迎了上去,语气带着难得的亲近和一丝如释重负。
宋希文和南絮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倪靖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然后转身对南絮和宋希文介绍道:
“南总,希文,这位就是我师姐,赵飞云。今晚多亏了师姐帮忙......”
那位被称作赵飞云的女子走上前来,灯光下,她的容貌逐渐清晰。
她摘下了脸上那个遮掩了大半面容的医用口罩,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庞。
眉毛浓黑修长,眼睛亮而有神,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清晰而略显饱满,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毫不矫揉造作的,充满生命力的爽朗美感。
她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飒爽之气,仿佛山间朗朗的风,与医院里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飞云师姐,这位是南絮南总,这位是宋希文小姐。”
倪靖又向赵飞云介绍。
赵飞云的目光率先落在南絮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快速而直接,随即转向宋希文,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她爽朗一笑,声音清脆:
“宋小姐,您还好吧?刚才在里头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我是赵飞云,倪靖的师姐。”
宋希文连忙微微躬身,真诚地道谢:
“赵师姐,今晚真的太感谢您了。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我们的计划不可能这么顺利。”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微哑,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澈与镇定。
赵飞云洒脱地摆摆手,浑不在意:“举手之劳,我本就是武行出身,何况是我师妹的事,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再说,对付那种人渣,演场戏算什么。”
她话语间带着江湖儿女般的豪气,让人心生好感。
她的目光在宋希文依旧苍白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一旁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南絮,笑了笑:
“事情既然暂时告一段落,我们也功成身退。你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大过年的,折腾够呛。”
宋希文心中感激满溢,视线不由转向一直默默守候在侧的倪靖。
今夜,若非倪靖身手超凡,应变机敏,更与赵飞云默契无间地唱了这出双簧,后果她不敢深想。
念及倪靖孤儿的身份,往常年节或许还能与这位师姐简单团聚,今夜却为了她的事,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夜里奔波冒险,甚至可能与危险擦肩......
她转向南絮,眼神带着恳切:“南总,今天多亏了阿靖和她师姐。我想......能不能给阿靖放几天假,让她们师姐妹好好聚一聚,也算过个年?”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南絮的目光掠过倪靖,看向赵飞云,随即淡淡颔首,语气是惯常的简洁,却透着满满的肯定:
“应该的。倪靖,春节假期你自由安排时间,初五开机,准时归队。这段时间辛苦了。”
倪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郑重地点头:“谢谢南总,谢谢希文。这是我的职责。”
她并不习惯表露过多情绪,但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泄露了一丝暖意。
赵飞云则笑着拍了拍倪靖的肩膀:“看吧,你这老板和......宋小姐,都是明白人。行了,别杵这儿吹冷风了,赶紧都回吧。”
她说着,又对南絮和宋希文拱拱手,姿态潇洒,“南总,宋小姐,新年快乐!后会有期!”
“新年快乐,赵师姐。”宋希文轻声回应。
南絮也微微颔首示意:“新年快乐,多谢。”
道别之后,赵飞云便自然地揽过倪靖的肩膀,师姐妹二人并肩,踏着夜色说笑着离去。
她们的低语随风隐约传来,那份浑然天成的亲密,与并肩而行的默契,在这寒意料峭的除夕,显得格外温暖而珍贵。
医院门口,转眼间只剩下南絮、宋希文,以及安静侍立在几步之外,如同融入夜色的保镖和等候的车辆。
方才VIP病房内那场耗尽心力的激烈交锋,那几乎撕裂空气的指控与忏悔,仿佛已被医院冰冷厚重的墙壁,彻底吸收吞噬。
门内门外,是两个泾渭分明却又诡异相接的世界。
喧嚣过后,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虚无的沉寂,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的疲惫感,悄然无声地将人包裹。
南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宋希文身上。
她站在路灯下,睫毛低垂,眼睑下是望不到尽头的疲惫阴影,脸色依旧白得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但她的脊背却挺得很直,有一种历经风暴后残存的、惊人的韧性。
“走吧......”
南絮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我们也回去了。”
“好......”
宋希文轻轻应了一声,没有问去哪里,似乎潜意识里已经交付了全部的信任,或者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去哪里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只要有身旁这个人在,何处皆可。
车子平稳地滑入依旧点缀着节日灯饰的街道,向着城市另一端驶去。
宋希文靠在舒适的后座,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城市的狂欢已近尾声,只有零星的火树银花还在固执地闪烁,映照着她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父亲的惨烈结局,母亲十年暗无天日的苦难,南絮沉默的守护,南綦令人不齿的狠毒,邹良英卑劣扭曲的**......
无数画面与声音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翻滚,最终,在一片混乱的废墟之上,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定不移的决心。
那不是冲动,而是看清一切残酷真相后,自绝望深处生长出来的清醒意志。
一阵深彻骨髓的疲惫感如山呼海啸般袭来,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与消耗。
她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合上眼帘,试图将那些仍在汹涌奔腾的情绪,暂时阻隔在外。
时间在车轮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微微一顿,平稳地停了下来。
宋希文倏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随即微微一怔。
映入眼帘的,并非她预想中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霓虹标志,也不是她自己那间奢华却冷清得如同样板间的公寓大楼。
车子停在一处地势颇高的半山腰,一栋设计感极强的现代风格低层别墅,依着山势悄然矗立,在浓重的夜色与山影环抱中,显得格外静谧。
暖黄色的地灯沿着庭院小径和建筑轮廓柔和地亮起,如同散落一地的温暖星辰,无声地驱散着黑暗,勾勒出匠心独运的庭院景观,与建筑线条,与周围深沉辽阔的山林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为一体。
南絮已率先下车,亲手为她拉开了车门。
山间的夜风立刻伺机涌入,比市区更凛冽几分,带着草木的清冷气息,瞬间吹散了车厢内积累的沉闷与暖意,令人精神一振。
“这里更安全,也更安静,适合休息。”
南絮的声音融在夜风里,比平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显得有些飘渺,却又异常清晰,“我们都需要一个......能彻底放松的地方。”
宋希文没有出声询问,只是依言下车,跟随着南絮的脚步,踏过庭院中铺设平整的步石。
庭院设计显然经过大家手笔,疏朗有致,即便在冬季,也能想象其春夏时的葱郁生机。
她们走向那扇看起来厚重而沉稳的入户门。
指纹锁轻响,门应声而开。
霎时间,一股温暖干燥,恰到好处的气流温柔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所有寒意。
玄关处灯光是精心调校过的暖黄色,不刺眼,却足够明亮,柔和地洒下来,照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泛出温润的光泽。
视线豁然开朗。
挑高近两层楼的客厅开阔大气,整体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线条干净利落,但细节处,无不透露着主人家极高的品味。
客厅中央铺设着巨大的米白色长毛地毯,看起来柔软得能令人陷进去。
同色系的柔软浅灰色布艺沙发宽大舒适,上面随意散放着几个质感高级的绒面或针织抱枕。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无限延展的深沉山夜,可以想见白日里视野该是何等壮阔沁人。
一侧墙壁上,嵌入式壁炉里跳跃着仿真的电子火焰,光影逼真,虽然无声,却瞬间为整个空间,注入了无限的暖意与流动的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雅舒缓的香氛,似是清冽的雪松木质调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清新气息,宁神静心,高级而不甜腻。
整个空间整洁温馨,没有丝毫冷感,反而充满了某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每一处细节都显露出主人别致的审美,与精心打理带来的舒适感,有格调,内敛且富有温度。
这是宋希文第一次踏足此地。
这与她想象中南絮可能会拥有的居所大相径庭,这里少了许多她预想中的冷清与距离感,多了许多温暖的生活气息。
她怔怔地站在玄关,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恍惚。
一种奇异而强大的安宁感,如同温水流遍全身,仿佛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已久,精疲力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对安全,可以彻底放松一切戒备的避风港。
她那紧绷了整整一夜,甚至更久时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敏锐地捕捉到,身旁的南絮,似乎也极轻极轻地、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微不可察,却分明带着一种与之高度共鸣的,回到真正安心之地的松弛与释然。
两人似乎心有所感,几乎同时侧过头,目光在空中悄然交汇。
一瞬间的讶异,在彼此眼中清晰闪过,随即化为一种更深层次的,心照不宣的共鸣。
原来,生出这“归家”错觉的,并不止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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