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罡一人把消息带回了玉坤山。伯都与温翎接到温鑅密信,信中言道,温老太爷又在家中作妖,闹得鸡犬不宁。温鑅刚着手教阿姌功夫,实乃分身乏术,只得托二人速回中京,安抚好老太爷。
温鑅告诉阿姌这事儿时,她正立于玉坤山巅一块平石上舞剑。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那是一个塔利户族的吉祥环,通体莹白,嵌着细碎的碧石,环身刻有古朴的花纹,隐隐透出一股异域风情:“这是古丽娜托人送来的。她听闻你与她瞳色相同,觉得与你有缘,便将塔利户族的吉祥环赠你,祝你平安顺遂。”
阿姌低头摩挲着那环,指尖轻触碧石,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很久以前在哪见过。她将吉祥环系在腰间,环扣轻响,清脆悦耳。她抬起头,目光远眺云州方向,低声道:“她赠我此物,我便记下这份情。待我仇恨了清,定要去云州见见她,当面谢过。”
除了玉坤山这份喜人的消息,传回桉良的消息倒是不尽人意。
郭尽听闻阿姌已死的消息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狐疑之色难掩。他厉声道:“尸体呢?人既死了,尸身何在?”
手下喽啰面面相觑,忙将那领头的推到最前,似要让他一人顶住这滔天怒火。
那头子双腿发软,战战兢兢上前,额上冷汗涔涔,低声道:“烧……烧了……”声音细若蚊蝇,似生怕激怒眼前这尊杀神。
郭尽闻言,脸色骤沉,上前一步,一脚狠狠踩在那人心窝上,靴尖碾着他的胸骨,咬牙问道:“缘何烧了?缘何不带回来给我瞧瞧?”他声音低哑,字字如刀,眼中寒光闪烁,似要将人拆骨入腹。
那头子疼得龇牙咧嘴,此刻才觉自己言语不慎,已是骑虎难下。他脑中飞转,硬着头皮瞎编一通,猛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郭尽的金丝黑皂靴,哭嚎道:“家主啊,那燕世子府上的刁奴厉害得紧,奴才等人根本近不了身!他们给尸身浇了油,看着火烧起来了才离开。奴才冒着命险冲进火场,细细瞧了,那颊上一道肉疤,分明是娘子无疑啊!家主节哀,奴才没用啊……”他哭得涕泗横流,声泪俱下,还不忘给手下使眼色。
众人见状,忙随声附和,堂上一片哀嚎。郭尽却不为所动,脚下力道更重几分,碾得那头子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桉良离燕地三百余里,你倒是说说,她是如何过去的?”
那头子也算机灵,脸上悲怆未褪,脑子却飞速运转,将近日在燕地打探的消息拼凑重组,忙道:“家主,娘子是藏在郡主的车队里过去的。那车队里有个侍卫,早先在昭华楼就垂涎娘子的美貌。后来趁咱们人都歇下了,他偷偷潜进府里,放了一把火烧了后院,才把娘子救走啊!”
他这话倒与证据有些吻合,那日后院大火,任凤侥幸未死,虽烧得面目全非,神志不清,却死攥着燕府令牌,嘴里不住喃喃:“燕……杀人啦……”
郭尽眯起眼,仍存疑虑。他俯下身,阴森森地盯着头子,低声道:“若说是垂涎美色,可她脸已毁,这侍卫何故还要铤而走险劫人?况且一个侍卫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我的地盘截人?”语气如寒风过境,透着森冷杀意。
这一问正中要害,那头子被踩得眼冒金星,胸口剧痛,脑中一片空白,张口便胡诌道:“许是看上了身子?脸蒙上,不都差不多……”关于那侍卫的身份,他灵机一动:“那侍卫...那侍卫实际上是司马劭的私生子!”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被他猜准了去。
他偷瞄众人一眼,见他们点头如捣蒜,心下稍安,又添油加醋道:“郡主后来知道这事,本想把娘子送回来,谁知又被燕世子瞧上了。那世子是个舞痴,强行把人掳到府里。奴才没料到啊,那天杀的世子,号称一夜七次郎,娘子抬出来时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了……”
郭尽听罢,额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怒火几欲喷薄。那女人本是自己的禁脔,脸面已毁还能这么勾人?
他咽不下这口气,但又琢磨着头子关于燕王私生子的话,若果真如此,他再兴师动众去找燕王问罪,岂不是无意间卷入燕王的秘辛?
大缙局势如今暗潮汹涌,燕王野心勃勃,欲取而代之的传言早已不是秘密。可胜负未分,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他好不容易凭着蛰息草的奇效攀上燕王这条线,得了些许信任,若因一个已化作灰烬的女人贸然翻脸,触怒燕王,那便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那头子只觉脚下压力稍缓,以为郭尽信了七八分,心下暗喜,胸有成竹道:“这可不全是奴才的功劳,弟兄们都出了力,拼了命才问出这些……”
“是吗?那你现在可以死了。”郭尽冷笑一声,忽地抬脚一踹,那头子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摔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嘴角淌出一滩血污。他转头扫过堂内众人,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谁敢再提奉州之事半句,休怪我手下无情!”
众人噤若寒蝉,眼见头子血溅当场,谁还敢多言半句?堂内一片死寂。
没过几日,郭尽派出的搜寻人马便尽数撤回。
温鑅闻讯,得知事情始末,先是一怔,暗叹这头子竟能将始末编排的如此周到凑巧,随即笑叹道:“壮士义举,铭感五内……”话音未落,飞鸢阁众人哄然大笑。
想来阿姌的生存空间又安稳了几分,他今日心情大好,特意提了两瓶桂花酒回山。还未进门,便见她倚窗而坐,安静地翻着书卷。初夏光景,窗前海棠枝叶繁茂,粉白小花胖乎乎地绽开,花影洒在她书页上,映得她眉眼柔和。她着一袭素袍,腰间挂着那枚吉祥环,青丝松散,几缕拂过脸侧,衬得她清瘦却多了几分生气。
不知何时起,她爱上了模仿他——临摹他遒劲的字迹,学他挽剑花时小指微翘,连说话都故意压低嗓音,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前几日,他以萧筠之名给玉坤前山去信,欲将阿姌身份录入门派档案,谁知五大长老闻他破天荒收了个女徒,组队前来探看。他们围着阿姌上下打量一番,皱眉斥道:“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也不能把个好端端的小娘子,养得跟你的犬子一般无二!”
这话戳中温鑅心病,他沉脸不语,二话不说将五老赶出小院,自此闭门谢客,只留师徒二人清净度日。
视线落回窗边,她读得入迷,忽觉脸上似有絮物,轻痒难耐,便抬手去挠。指尖触及之处,本该光滑如玉,如今却横着一道粗粝的肉疤。她怔住,低头摩挲良久,虽不照镜,也知这张脸奇丑无比。她转眸望向那一树海棠,花瓣纷纷坠落,似在嘲她的残破。她幽幽叹了口气,复又捡起书,低声读了起来。
温鑅站在院中,见她神色黯然,眉头微蹙,心中暗道:“这脸不能再拖了,需多派人手寻那游医。”他提着酒上前,阿姌闻脚步声,抬头见是他,笑着摇了摇手中书。温鑅心头一暖,也晃了晃酒瓶回应。
他不愿进屋,只想再看她一眼明媚,便倚在窗边,柔声道:“今日读何书?”
阿姌翻过书皮,上书《兵略》二字。温鑅挑眉,笑道:“可有所得?”她却不答,只抿嘴偷笑,将书摊开,指着某页。他顺着她手指凑近一看,竟是他幼时批注:“‘乱’非必为不利,若知其乱,便能制其乱。”字迹稚嫩,口气却狂,依稀可见当年总角之龄的意气风发。他微晒,耳根不自觉泛红,佯装镇定地抽走书道:“这本太旧,回头给你换新的。”
阿姌不依,作势起身抢夺,嗔道:“哪旧了?你还给我!”那窗台矮窄,她半个身子探出,脚下一滑,眼看要摔落。温鑅眼疾手快,单手将她捞起,稳稳抱在怀中。她惊呼未定,双脚悬空,下意识搂住他颈后,袖口滑落,露出纤细手臂,与他温热的颈肤相贴。她脸腾地红了,心下暗啐:“又不是头回这样,装什么娇羞!”
一阵风起,发丝纠缠,海棠花瓣漫天飞舞。阿姌抬眸,见他墨瞳映着自己,身后花瀑如画,俊美中透出超凡脱俗的纯净。她心跳漏了半拍,忙默念:“你只为报仇利用他……”挣扎着要下来。温鑅低头,见她赤足未袜,沉声道:“地上凉,别动。”
她不听,扭了几下,不知蹭到何处,他身子一僵,单手提酒无法腾挪,只得用下巴压住她头顶,嗓音喑哑:“乖点,别乱动。”阿姌从未听他这般说话,似在压抑什么,吓得老实下来,担忧道:“可是弄疼你了?”
墨黑对灰蓝,如深海融冰。他目光微滞,随即平复,恢复温吞语气:“无碍,不想你着凉。”他将她抱至榻上,见罗袜散落一旁,叹气捡起,捉住她小巧如玉的足,想替她穿上。半跪在她身前,他忽觉这姿势暧昧,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阿姌见他盯着自己脚不动,以为自己生了怪病,脸更红,猛地抽回脚,抢过袜子,闷声道:“我自己来!”温鑅忙起身,原地踱了两步,低声道:“我去做饭。”逃也似的出了门。
……
院中,他心乱如麻,连鸡都难逃碎尸。那山鸡被他片得七零八落,他叉腰一看,暗叹晚饭无望。想起她轻若羽毛的分量,他不愿将就,随手吹响口哨召信鸽。谁知鸽子瞥见案上同伴惨状,惊飞而去。他慌了,摘下裲裆追出,喊道:“我非有意施虐,绝不如此待你!”鸽子仍决绝飞走。
他吹了半晌,腮帮子酸胀,终有一鸽大发慈悲飞回。他抱住鸽子冲回屋,挥笔写下:“蒸熊掌、烧花鸭、速买速送!”目送鸽子飞往飞鸢阁,他才松口气。
飞鸢阁听风楼,众人见阁主刚走又传信,以为大事将至,恭敬拆开一看,尽是菜名,哄笑声响彻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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