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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间天堑

刚在奉安县落了脚,理了理入职所需的流程公务,温景楼便叫衙里的小厮拿上总账簿来算。衙下小厮初起时不甚愿意,却被温景楼发挥他惯常的手段笼络了几番,自己许是也知逃不过这一次,便还是取来让大人过了目。

“你们原来的知县,如今升去那里了?”温景楼打开随意扫了那账本几眼,而后便合上,边抚着那叠账簿边问道。

“回大人的话,原来的孙知县孙志福大人,是高升去了知府身边做同知。”那小厮恭敬地说。温景楼听罢点点头,便摆摆手叫那小厮下去。

“这账本不对,”温景楼没有抬眼,熟练地将账本递到棠溪手里:“恐怕那孙志福在知县任上改过记录,如今还和一通小厮勾结着。”

“你让诫光暗地里去找找真账本。”温景楼吩咐道。棠溪应和下来,他知道温景楼恐怕对此早已有所预料,但仍缠着那小厮们去要,便只是要试试此地人心而已。

“对了,尤其是粮食一章,不论是朝廷来的救济粮,还是以往上贡给中都的粮食,都要细细盘查。”温景楼严肃地说:“我怕和中都米斗那事有勾连。”

“是。”棠溪应道,顿了顿,方才抬眉禀报:“小侯爷,迦音已候在外头,您答应了今日要同他去老村里祭拜。”

温景楼听罢颔首,放下手里的公文:“他既然来了,便一起去吧。”

他此行过来,本只是为了查清哥哥玉佩的踪迹。再多一点,顺道给那谢思衡解开些朝廷争斗的谜团也可勉强算作其一。

只是真身处此情此景里来,难免又多了几番情绪。

川南情景,在中都时已有所耳闻,如今亲身经历,更觉可怖,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涉极广,仍需审慎以待。

温景楼带着两人起身便前往奉安县红泥村——总要亲眼去看看的,这片大地上最沉痛的哀鸣和最浅淡的叹气。只是去的一路上,迦音肉眼可见得便得沉闷寡言,手指一直紧握着粗布衣裳,就连牙根也咬得紧。

满目倾圮。

在奉安县中心还算能看,越往外走,那些砖块瓦砾便越多。被洪水冲刷过的屋子依然满地散落,混着泥土与飞沙,根本无人去重建,沦为了大片大片的无人区。那些屋旁的丘陵田地也都早已荒废,就连路过的禾穗树叶都被蝗虫啃食了个干净。最可怖的是未及逃难的百姓,多曝尸荒野,有老有少,也有全家一齐的,骸骨出露,无人敛尸。

红泥村偏远,到后面已经是不能打马而行的地步,只得牵着马慢慢行走,还要时刻担心马蹄子踩上异物。温景楼对马性最为熟悉,也根本无什么尊卑身份的执念,于是在前面探路,其余二人跟在后面。

迦音已快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一路含泪,却不愿教它们滴下来半分。棠溪见此情景,难免也想起些自己的故去之事、故去之景来,只觉得那令人可怖的沉寂长夜又要将自己笼罩,想要拍拍那人肩膀安慰,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有些苦痛,终究是旁人再怎么安慰也化解不了半分的。

一路跋涉,小小县域,竟是到午时才到红泥村。一行人趟过干瘪了的泥沼,每迈一步便会深陷下去一截,走过迦音家早已被冲毁的屋子,一路踏去当时避祸的那个小山包。

“我爹娘当时划着那艘小船,来来返返救了好些邻家。”一路沉默着的迦音突然开始说话,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只是最后,赵家那杂碎挥起斧子来的时候,却没人帮他们。”他说。

温景楼上山时,尽量避开那些尸骨,毕竟那都是未安息的生灵,只是身后突然传来棠溪的一声轻言:“这些骨头……”

棠溪顿了一声,看了迦音一眼,复才说下去:“都是……”

“都是碎的,是吧。可比刚才路上见的那些要碎的多。”迦音直接出言打断:“其实,原来这些碎骨上都是带着肉沫的。”

一阵沉默。

温景楼虽没见过,但也猜得到,于是紧皱起眉来。史书话本上多有写着,若是□□来了,初起时还能啃食树皮为生,到后面也只能——人肉相食。棠溪却似见惯这种残忍之事,并未吱什么声,只是目光难免飘忽,望向远方。

迦音走到一处,一直隐忍着的情绪终究还是爆发了出来。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想来此处便是他全家长辈的骸骨。

碎块凋零,曝尸一季,甚至已然发紫发青,水渍混着青苔发散开来。温景楼抚身帮迦音好好敛过尸骨,拍了拍他的肩唤道,“张禾。”

那迦音一顿,听到熟悉的名字,抬起头看向温景楼,却有浊泪两行瞬时流下,一时情急用满是污泥的手掌又擦去,只是眼泪却越擦越多,终究弄得污泥满面,无颜面见家中长辈。

“小侯爷……”他平复了许久心情,才缓缓出声。

“好好安葬吧。”温景楼本有许多话想说,此刻却也只能说这一句。多年前,襄亭侯满是残破的尸骨也是如此被运回中都,而自己的哥哥却更是尸骨无存,到现在找不到任何踪迹。他的躯体是不是也是这样,只能任风吹雨打?

或许早已被北疆的野狼分食干净。

温景楼不敢去想。

张禾还是把家中父母安葬在了老屋附近,这里的条件虽不甚好,想来却是他们眷恋的土地。他从京城离开时,也没有再牵动小妹的墓地,只是将当时她一直抱着的那只水里捞上来的玩偶又带了回来,一起埋葬下土。

“爹娘宽恕,禾儿终究是没护住小妹,”他坐在旁边哽咽着,愧疚感彻底将他淹没,却也不只颓靡下去,犹然记得愤恨:“不过小小她有大气,敢去刺杀那不仁不义的昏君,也算……”他顿一顿,又说:“爹娘泉下有知,应当欣慰。”

迦音触景生情,深陷其中,逐渐哭出声来。温景楼也坐在了他的旁边,不管他身上脸上沾了多少泥泞,长发扫在他脸上,默默地拍着他的脊背,仿佛明月清风,在这废墟与污泥之中独自濯濯、轻轻抚过。

待迦音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逾矩,小侯爷秉性宽和,但自己也失了分寸。他朝天上看一眼,满目皆是思念。父母若知道自己此时算是攀上了襄亭侯府的主子,迦音看一看身旁那清风和月般的人物,心下一怔,默默想道,或许父母泉下有知,也应当放心了。

“我们当时……”他默默呢喃,声音已然干涩:“想着到中都了,或许就能好好活着。卖卖苦力也罢、演演杂耍也行,只要不再受这份苦。”

“……只是去了中都,也没过上些安稳日子。”

风卷过,带着川南沃土里本不应有的泥沙。日头高升,照耀着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想来帝王如日月星辰,却也难免有无法抵达的缝隙。

迦音收拾安顿好,却突然幽幽地对温景楼说,要带他去个地方看看。棠溪微皱眉觉得不妥,唤了声小侯爷便想阻拦,温景楼却摆摆手,也不问便牵马跟着前去。

奉安在巴江府的隘口处,在巴音雪山的尾带,如壶口一般收束,虽不及核心山峰那般雄伟,倒也有些轻微的山峦起伏。全县人口本有□□万人,皆依赖自雪山而下的河流生息,是全府中发展处于中游的地段,但历任知府向来却都很注重此县,缘是它在地势和战略上极为重要,属于勾通渭南、并州与中都的咽喉,商旅、粮草、人马皆要从此过路。

“前面便是滴水崖,”迦音引两人往山势下一看,是约有二三十米的险崖悬瀑:“要是想出巴江府,这里是最近的路。沿山间陡阶走下去,虽然险了些,却可以少绕许多路。”

“也就是说,流亡走出川南的百姓,多会走此路了。”温景楼接话,思索着向崖下望去。

温景楼出行,并未告知任何本地官员。

远赴此地的新官上任,这里的人也根本都根本不认识他,于是便算是得了自在,无人逢迎讨巧,细致观察着此处情景。迦音听温景楼所言,也不回应,只是淡淡一笑,引他们继续向前观察。

自己做这事是何意图?迦音当时也没想明白。或许是上天抛下了一枝藤蔓,他太想为自己所爱之地抓住。

“现在午饭刚过,正是守兵困得要死的时候,”迦音说,朝远处瞟一眼:“晚上根本看不清路,也就是说——想要下崖,只有在这时。”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一群流民正在张望,见无人看守,便呼唤同伴、轻步疾走,有些老人、孩子行走不便的,就由壮年人直接背了起来,往崖口便要下行。

“守兵?”温景楼皱眉。

“整个巴江府两千灾民的数是怎么来的?”迦音声音冷了下来:“倘若根本没难民能走出去,那数字不就是随便向中都编造一下就成。”

“所以便在这里把守,把人都劝返回去。”温景楼阖上眼睛接话:“恐怕也不只是这个关口,每条能出巴江府的路都有人看守吧,只是……”

“只是难免有漏网之鱼,”迦音说:“比如我”。

他眼神一直跟随着那一路流民,此时正互相搭把手,便寻着山阶往下走。滴水崖旁的路陡,每走一步都有如天堑,稍有不稳便会滚落崖下。

“我当年带着小小走这条路,守卫就已经到了——他们救济军根本派不去,这种守卫倒来的快。”迦音垂眸一哂,似乎是在自嘲,其实哂笑的另有其人:“不过那时也不是很严密,也幸好我和小小都练过些花拳绣腿才能过了这关。”

“后面也有人缉捕吧。”棠溪歪歪头,语气却像是断言。

“……其实出这道关还算容易的,”迦音没有回应,只是又继续说下去:“漏了几个便漏了,这些守卫也惯会偷偷掩盖过去,大抵不过是除名然后当失踪上报了便罢。只是像我们这些要跑去中都的,还本就是不服管的这些,就一路上都会有差人来追。”

“遇到些好心的县老爷呢,即便知道我们是要去中都上报,也只是追拿回川南原籍去好生看管着,不过肯定会派人在附近蹲守,一想再逃就立马上报。”迦音撇撇嘴:“至于那些坏心思又懒得办事的,要是被逮到就是原地砍头了事。”

“让我猜猜,”温景楼也看着远处那一路正攀岩向下的流民:“这奉安县原来的县老爷孙志福,是那种坏心思又懒得办事的?”

迦音眼神飘忽,只微微点头。过去这小半年究竟是如何九死一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不过此时,在几人正交谈期间,却猛然传来一阵大吼声——原是午憩的一屋守兵发现了他们踪迹,提鞋便冲出去,向崖下正下山的一众流民吼着,叫他们赶紧滚上来。

那一路人被惊,并不想上去,反而脚步加快,只是有几人被吼得心下一惊,脚下拌蒜,竟直接摔落下崖去。

“爷叫你们滚上来,听见没有。”那守卫头子吼道。

崖下几人依然毫无反应,只有个性子外放的,出声喊道:“求求守卫爷了,就放我们一马吧,您就当没看见。”

“他妈的,今天又碰上一群不听话的,”守卫头子咂一咂嘴,随手点了两人:“你们两个,下去把它们逮回来。”

“我可不去,”一人嘴里衔着狗尾巴草,嘟嘟囔囔道:“大中午的,累死了。”

“我看啊,还是扔石头下去算了。”另一人也是一副地痞模样。

说着便有众多人赞成,捡起地上的大石块来便往下扔,嬉皮笑脸地往下一瞧:“你们既然不想上来,那我们可往下砸喽,也算好好玩个游戏。生死有命,你们呢,如果能跑走算你们福大命大,要是滚下去摔死喽,也算你们该的。”

世道艰险,万物皆是刍狗,

往日一直被压榨的人若突然拿着些小权力,反而更会乖戾滥权,甚至趾高气扬、以此为乐。这种事从来都不新鲜,如今正展现在几人眼前。小小二三十余米的崖,如今竟成了人间天堑。

“等等,头子,”那群守卫里似乎有一人发现了站在远处的温景楼一行,指一指他们的方向:“您瞧那边那几个是谁?”

终是不能只当个旁观人了。

棠溪见此,便上前一步护着温景楼,回头一看,想得温景楼允准先上去探查一番。温景楼摇摇头,将棠溪护过来的手轻轻拨下,起身便直接朝那群守卫走去。两人见此情景也只好快步跟上。

“你们几个也是想跑?呵,知道待我向县衙老爷报告后是什么后果吗?”守卫见几人走来后,玩味地说:“你们这穿得还不算赖嘛,怎得还和底下那些贱民一起做这种勾当。”

迦音登时火冒三丈,出口便想要骂,却被温景楼阻下。

“几个兄弟明辨啊,我们可不是要逃的,”温景楼又笑言道:“我们这几位,只不过来这滴水崖附近看看。”

“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灾前,还有这份闲心?”那头子略带疑惑地哂道,随手往下砸了一块石头,便听有一人滚落的声音。

“自不是看风景,是看各位爷,”温景楼眼神一挑,各个扫了过去,棠溪便会意,微微颔首拿出一叠银子递给众人。

见诸位都拿了银子在手上掂着分量,温景楼又说道:“大哥们刚才提到的县衙老爷,如今已经高升去知府身边了,我呢是新调来的这县衙老爷身边跟着侍候的人。他老人家可为人慷慨得紧,这不,今日就派我来犒赏各位弟兄。”

那些个守卫一听此言,便瞬间变了脸色,成了一副讨好欢笑的样貌。

一个人伸手便要接那沉甸甸的银子,手却被守卫头子一打,改由他亲自拿着,又往上抛了抛确认了分量:“县衙老爷给赏钱,我们自然开心,老兄回去禀报便是,我们这儿啊都有好好把手这呢。”

“自是。”温景楼笑言。

那群守卫的心思已完全在银子身上,而无暇顾及崖下那批流民,趁这空挡,也让他们安安稳稳走下了山崖。

待几人回过神来,已然溜之大吉。

“毁了毁了,这要如何是好。”一个小守卫意识到了此事,惊叫道,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用手捂上了嘴巴。

那守卫头子一皱眉,若是往日,人放走了也就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可今日正巧赶上这县衙老爷身边的人来,还被撞见这种疏漏,可是如何是好。正焦头烂额之际,却没想那人却主动摆摆手说道:“也是小事,不必再找了。”

“这事儿也是我让你们分心,我回去不禀告大人便是。”温景楼说着:“只是……新县衙老爷可不喜欢杀生,若让他知道了……”他语气顿挫,带了些许威胁意思。

“谢大人!谢大人!”那守卫赶紧点头称是。

从滴水崖回府也要段路程,只是还算可以骑马,所以好行走些。日头渐落,有一半藏在远处的丘陵下,另一半尚窥探着人间百态。

温景楼从前在北疆沙场里长大,尸骨见过无数,可是却没有见过人吃人的尸骨。后来敛锋避芒,为了皇上不注意到温家,又迅速学成了一个纨绔,吃酒打牌、青楼题字,凡是不学无术的他都干了。

他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了足够的无心无情,他比谁都知道这一次来川南并不是来救灾民于水火的,只是为了寻找他哥哥的消息。

可是……

“您这次救得了滴水崖下的一批人,可也……”那日回程路上,迦音曾嘟嘟囔囔地叹道。是啊,他救不了所有从那崖里走的所有人,更救不了川南所有百姓。整个川南的官场已经是沆瀣一气,他就是螳臂挡车,又能如何呢?

只是他终究,有所不忍。

家国之情、碧血丹心,从来都是温家骨血里无法割舍的魂脉。任凭他再过伪装,都装不好自己真正的心性。

只是,如今的他,还有什么能出手的能力吗?

自保尚都不能。

一路目不斜视又快马加鞭,赶回了县府的住处。下人们已经在烧火准备晚餐,温景楼实在是无心饮食,又怕再端上来丰富的骇人的佳肴,便吩咐下去说,日后知县饮食按例银减半,不食荤腥,剩余的银子作为给家中有长辈和孩童的仆役的补贴。接消息的老奴弯着腰,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温景楼话音落下了许久才不停的谢恩。

夜色渐深,温景楼褪下外袍,只着中衣来到了桌前,准备细翻一下这几日的奏案,结果发现窗前停下了一只白鸽。他看到鸽子脚上绑着东西,心里清楚是诫光查的消息到了。

打开窗子,白鸽便振翅飞到了他的手心。很轻很薄的一张纸上,他将它慢慢地打开——关于粮食消息只有几句,却字字事关川南千万百姓的命。

他突然觉得这张纸重于千钧,手抖了一下差点没能握紧。

亥时三刻,守在屋外的棠溪发现屋内的烛火还亮着。

他本准备进屋替温景楼熄灯,却发现里面的温景楼还未睡下。温景楼枯坐在桌前看着跳动的火焰——飞蛾像是找到了自己永恒的归属,在一团漆黑中直直向那散着光热的火焰飞去,但是甚至没碰到火苗,烛台滴下来的液体便把它裹起来,像一滴无痕的泪,安静地滴落在桌子上。

一夜未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人间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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