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疾速的下坠中，东方问渊将冥痕奋力插入崖壁，试图减缓下落的速度。可是那崖壁实在陡峭，如刀削一般无处着力，而东方问渊此时受伤中毒，浑身功力尽失，哪里再有办法可想？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失去意识。
不能死，起码这花……
就在此时，山崖上飞下来一根麻绳，东方问渊反应极快，即刻抓住了绳索。
坠落止住了，孤零零的绳索成了东方问渊唯一的生路，然而那绳索似乎也十分无力，飘荡之间只能暂时止住他的坠落，却不能将他往上拉。
“东方兄，你撑住！”
悬崖上，一个束发劲装的男子正吃力地拖着那根绳索往回拉，只是他武功已废，此时只有靠着蛮力定住下坠的力道。
方才林妍静这一群人只留神对付东方问渊，没有注意到竟然还有其他人躲在崖边。杀手们一时不敢擅动，都回头看向还立在高出的林妍静，等她指示。
“韩少磊？”林妍静从山壁上跃下来，看到突然冲出来的韩少磊，只觉似有惊雷劈在她的天灵盖上，可是没过几息，她的惊讶就变成了愤怒，“你来做什么！”
韩少磊早已没了从前那样厉害的身手，能以一敌百，现下不过是拽住一个东方问渊，已让他青筋暴起满脸憋得通红。
韩少磊听了林妍静这一声怒喝，两道剑眉紧紧拧起，却是半点不肯松开手中的绳索。
林妍静的怒火烧得更盛，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愤怒，总之看到这个人，她就抑制不住地烦躁，嘴上也就越加地刻薄：“你好大的胆子，武功尽失，废人一个，也敢跑出来坏我的好事！”
韩少磊浑身震了一震，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沉默地回过头来。
那双沉寂许久的眼睛，像一池冰凉的死水。
林妍静陡然望进这一池死水中，失了言语。她甚至忘了让人去擒住韩少磊，反正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她都忘了，只呆呆地和他对视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若是识相，马上离开，我可以……饶你不死。”
韩少磊听罢移开了视线，他不再理她，只转头奋力拉动绳索，试图将下面的东方问渊拉上来。
林妍静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刚刚退下去怒火顷刻腾得更高，直烧得她颅脑尽昏。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没有回答。
林妍静气急，‘噌’地一声抽出边上护卫的长刀，朝着那截绳索猛地掷去。
叮！
钢刀落地，锋刃将麻绳斩成两截，吊着东方问渊的绳子直往崖下坠。
“东方兄！”
韩少磊手中一轻，瞬间被绳索断裂的力道反冲得后退几步，他勉强定住身形，便飞快奔过去想要再拉住滑去的绳索，然而凭他此时的身手哪里还能做得到这样的事。他跑到崖边时，只能看到一江滔滔浊浪，下面的崖壁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人的踪影。
“东方兄！东方兄！”
韩少磊站在崖上喊了好几声，崖下没有任何回应，看来东方问渊已经坠江。
林妍静在他这样无力而愤怒的反应里，突然感到一阵狰狞的快意，仿佛是报得了方才他无视她的仇。可她仍不知足，冷笑着下令，齿间如同咀嚼冰霜：“给我追到崖下去，谁能把东方问渊的尸首捞上来，我重重有赏！”
“住嘴！”
杀手们还未领命行动，韩少磊已喝断了林妍静，他猛地转身，死水一样的眼中终于滔起波浪。
在他的呵斥声里，啸风剑也和着秋风而出，在寒江悬崖上吟出一道厉叱，刹那竟现出往日长虹贯日的气势来。
林妍静带来的人和东方问渊激战过一番，大多负伤，此时被韩少磊的气势一震，都不敢贸然上前。唯独林妍静无所畏惧，依旧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了他：“怎么？你还以为你是曾经武功盖世的啸风一刃？凭着一把剑就能挡得住这许多人？”
韩少磊持着剑的手在这一句话下微有颤抖，可他依旧拦在崖前站立不动：“想要杀东方兄，先过我这一关！”
“他已经被我杀了，还轮得到你来拦吗？”林妍静不屑地笑了一声，“我说了，识相的就快点滚！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韩少磊听了这一句让他滚的话，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对面粉蓝衣裙的少女半晌，像是要把她的整个样子都仔细认清。忽然他腕上一转，将手中啸风剑剑柄朝外，向她扔了过去。
林妍静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扔过来的啸风剑，那剑柄上还有残存的温度，在她掌心中灼灼跳动，仿佛是从前他牵着她手时一般。
“你杀吧。”
穿着红黑劲装发髻高束的男子面目不变，依旧是那样的俊朗英气，然而那两道剑眉之间已没有了往日的少年意气，有的只是沉沉的死气。
韩少磊对着林妍静手中的啸风剑走去，再一次开口：“你杀吧。”
林妍静看着他走来，不知为何，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居然是逃走。她强行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持起剑指着韩少磊，怒喝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韩少磊在啸风剑前站定，泛着寒光的剑尖离他的心口不过一寸。
“你当然敢，我很清楚。”
韩少磊平静地望着她，沉沉双瞳中什么也没有。
“你已经杀过一次了，不是吗？”
是啊，已经杀过一次了，可是……
林妍静在他平静的注视下，几乎要控制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恐惧。若是愤怒，她应该一剑刺过去；若是恐惧，她应该扔下剑逃走，再也不要见到他。
崖上风声簌簌，过往种种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袭来，压得林妍静难以呼吸。
在扬州城中初见，二人结拜为兄妹；一同游历江湖，寻找《啸风剑法》；逃避玄音阁的追杀，并肩作战；结伴同去凉州……
江南二月的杨柳，都城三月的桃花，大漠皎皎的明月，他们并肩同看过。
原来她和他之间，除了她的算计与谋划，也有过这么多精彩丰富的过往。
在这些过往里，韩少磊总是温柔而体贴，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看着她的时候眼中也满是爱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如此平静而冷漠的目光投来注视。
林妍静忽然恨极了韩少磊眼中的平静！
她宁愿韩少磊对她大喊大叫，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也不愿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啸风剑的剑尖在颤抖着逼近，韩少磊却没有丝毫畏惧，甚至难得地有了一丝期待和轻松。
只要这把剑没入他的胸口，这一切的纠缠就可以结束，所有理不清的爱恨就都可以终止了。
他想要解脱，在她手上解脱。
偏偏林妍静的手迟迟没有动作，那停在他心口一寸的距离，在此刻不知为何变得极其遥远。
一寸之遥变作一种痛苦的折磨，折磨剑刃两端对立的男女。
韩少磊垂眸看了一眼那停在自己胸口的剑尖，对着颤抖的寒刃开口，嗓音从容：“用剑的诀窍在于一个快字，所以习剑之人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若要出剑，就该决绝。”
他抬头：“从前我教过你的，你忘了吗？”
“别跟我提从前！”林妍静咬牙嘴硬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从前，想起来就让我恶心！”
韩少磊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神色却依旧是平静的：“那好，你动手吧，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看见令你恶心的人。”
林妍静双眼红瞪，恨怒已极，听了这一句话猛地往前刺去，却在感受到剑尖没入血肉的刹那，手上一颤，生生停住了动作。
她曾经确实不顾这人的生死，把他扔给了花魔，但她没想过，自己亲手杀了他。
她下不了手……
剑尖停在薄薄的血肉里，流着血，痛，却不致命。
林妍静想要收回利剑，可韩少磊并不允许这场解脱就此停止，见她停下动作，竟主动迎上一步将剑尖吞没入心。
林妍静呼吸一滞，飞速把剑抽回。
但是晚了，那被剑刺中的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子，红刃抽离，瞬间血流如注。
“你疯了！”
韩少磊没有罢手，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径直迎着她走来。
“我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要收剑？我不是教过你，习剑之人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不决吗！”
林妍静受不了他这样的逼近，几乎是崩溃着大喊：“你走开！你走！”
见韩少磊还是朝着自己手中的啸风剑迎来，她一时惊惶交加，只觉得手中的剑柄烫得她手心灼烧，烫得她再也握不住，于是猛地将剑朝悬崖下掷去。
韩少磊平静的目光在这一刻化作一片死寂，他转身追逐着飞去的剑光，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悬崖，如箭离弦，永不回头。
“！！！”
林妍静几乎窒息，她想大喊韩少磊的名字，可那三个字却噎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她飞奔到崖边，可那高崖之下只有一片浑浊的江水在翻涌着，其他什么也没有，无论是东方问渊还是韩少磊，都离她远去了。
她表情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崖下逝去的江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遥远的天地。
后来的某一个寒夜，她在醇酒的迷醉中睡去，耳边传来的，分明是远处元铮宴席上的莺歌燕语，却不知为何，都化作了一江浊浪东奔而去的涛声。在这一片涛声里，她紧闭的双眼淌下清泪，止也止不住，只能在半梦半醒间看到那个红黑背影跳下悬崖，离她而去。
唉，小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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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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