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渊山的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不知不觉，已是三年。
玉宸宫后的听雪小筑，门窗紧闭，终日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香。沈望舒躺在榻上，脸色比身下的锦被还要白上三分。他的白发毫无生气地散在枕上，冰蓝色的眼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影，衬得他整张脸都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冷风裹挟着雪沫吹了进来。沈望舒微微蹙眉，还未睁眼，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药草香。
“师弟。”
来人走到榻前，声音里满是心疼。他是沈望舒的师兄，玄清。他看着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弟，如今形容憔悴，心如刀绞。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探了探沈望舒的额头，温度倒是退了些，可那元神受损的虚弱，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得回来的。
“你又何苦呢？”玄清叹了口气，“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沈望舒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师兄，”他声音沙哑，“我没事。”
“还没事？”玄清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里更疼了，“洛神她……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苗疆的水太深，你救不了她。她也并非良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望舒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师兄，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
玄清一愣。
“当年我答应过师父，要护她周全。如今，我做到了。”沈望舒的目光投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她选择了她的路，我便不再干涉。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罢了。”
玄清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为一声叹息。他知道，师弟这是在自欺欺人。若真不在乎，又怎会为了救她，不惜元神受损，差点就回不来了呢？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金光从窗外射入，落在沈望舒的掌心。那是一枚小巧的玉佩，上面刻着“若水”二字，正是洛神的闺名。
玉佩入手冰凉，却像一块烙铁，烫得沈望舒指尖一颤。
“她……又出事了。”他喃喃道，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师弟，你不能去！”玄清急道，“你伤势未愈，元神不稳，再去苗疆，无异于送死！”
沈望舒却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拿起一旁的白衣，缓缓穿上。“师兄，”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与她虽已无男女之情，但毕竟相识一场。她如今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这……是出于善心。”
玄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知道劝不住，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苗疆，赤焰宫。
昔日的王城，如今却是一片萧条。黎峥弑父夺位，虽然坐上了王座，却不得人心。族内长老以他杀父夺位为由，要求他退位让贤，连带着洛神这个王后，也成了众矢之的，每日过的日子，苦不堪言。
洛神坐在冰冷的宫殿里，在她的不远处，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里。那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刚生下来那几天连哭都费劲。洛神看着他，眼中满是怨毒。
这个孩子，是她屈辱的象征。
是黎峥强占她后，留下的孽种。
她给他取名叫黎厌，厌恶的厌。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洛神走上前抚摸着孩子苍白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你为什么不去死？”
黎厌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恶意，小脸皱成一团，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洛神看着黎厌，越看越不顺眼，顺手拿起身旁的刀，便要向他刺去。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沈望舒走了进来。
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洛神手持一柄短刀，正要刺向一个小孩，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而那个孩子，不过五岁孩童大小，却已经能看出是个俊美的小妖，浅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住手！”
沈望舒惊呼一声，身形一闪，挡在了黎厌面前。他伸手，稳稳地接住了洛神刺下来的短刀。
鲜血一滴滴的溅落在地，绽出一朵朵血花。随后，短刀应声落地。
“沈望舒？”洛神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怎么来了？”
沈望舒没有理她，他回头看着那个的孩子，黎厌正用一双浅灰色的瞳孔，怯生生地看着他，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一刻，沈望舒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洛神，你疯了？”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洛神，“这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洛神冷笑，“不，他是我的耻辱！是他的父亲，毁了我！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孽种！”
她伸手，还想再去捡地上的短刀。
沈望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洛神，你醒醒！”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用不着你管！”洛神挣扎着，眼中满是疯狂，“沈望舒，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相击的声音。
“不好，是长老们的人！”洛神脸色一变，随即又笑了起来，“他们来抓我了，正好，我跟他们走！”
她挣脱开沈望舒的手，转身跑回殿内，一屁股坐在那张象征着王后的空椅子上，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是王后！我是苗疆的王后！你们谁敢动我？”
沈望舒看着她疯癫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彻底疯魔了。他叹了口气，转身抱起地上的黎厌，对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轻声说：“别怕，我带你走。”
黎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浅灰色的瞳孔里，满是依赖和信任。
屋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沈望舒不敢耽搁，抱着黎厌，从后窗跳出，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赤焰宫内，洛神依旧坐在王座上，疯狂地笑着，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而沈望舒，已经抱着黎厌，踏上了回中原的路。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安全，渐渐停止了哭泣，小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沉沉地睡去。沈望舒低头，看着孩子有些脏兮兮的小脸，和那微卷的长发，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生活里，将多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将会是他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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