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雨刚停，窗玻璃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把窗外的柳树晕成一片毛茸茸的绿。我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数学课本的边角，把原本就卷了的书角捏得更皱了。讲台上，于老师抱着一摞卷子来回踱步，红色的钢笔在封面上敲出哒哒的声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最后一道附加题啊，是关于长方体切割的，”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我得说，这道题对你们上六年级的同学来说，难度不小哦。”
我悄悄往左边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瞟江砚。他坐得笔直，校服领口的扣子系得整整齐齐，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搭着数学课本的边缘，指节分明。他做题时永远那么专注，连睫毛都不怎么动一下，不像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考试时那道题的算式，搅得心里像团被雨水泡过的棉絮。
那道附加题其实我早就练过。一个长8厘米、宽5厘米、高4厘米的长方体木块，要切成两个完全一样的小长方体，表面积最多增加多少平方厘米？江砚上周在小组讨论时还特意拿积木给我们演示过：切割后增加的表面积，其实就是两个新切面的面积，所以得找最大的面来切。长×宽是8×5=40平方厘米，两个面就是80平方厘米；要是沿宽×高（5×4）或者长×高（8×4）的面切，增加的面积肯定更小。这些步骤我记得清清楚楚，可考试时不知怎么就犯了迷糊，居然把长×宽当成了最小的面，算成了沿宽×高切开，得出个40平方厘米的答案，现在想想都恨不得把卷子揉成一团。
“还有五分钟收卷。”于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开，我当时急得鼻尖都冒了汗，中性笔在草稿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斜前方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像只小爪子，一下下挠着我的心。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江砚的草稿纸——他早就写完了，正用红笔在两个切面上标数字，其中8×5的那个面被他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
忽然，他放在桌下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我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却听见他压得极低的声音，混着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传过来：“最大的面是长×宽，你写成宽×高了，图反了。”
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草稿纸——可不是嘛！我画的切面图里，长和高的尺寸标反了，8厘米的长被我写成了4厘米，难怪算出来的数不对。就像把蛋糕沿最薄的地方切开，却以为能得到最大的块头，简直荒唐。
“还有三分钟！”于老师已经走到了第三排，我赶紧划掉错处，中性笔在纸上急促地写着，笔尖都快戳穿卷面了。江砚始终没再看我，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侧着，替我挡着老师的视线。最后一个“0”写完时，于老师正好站在我们桌前，我手忙脚乱地把卷子递过去，指节都在发白。
第二天的数学课，于老师抱着已经批改完的卷子，走到讲台中央，同学们知道不对劲立马坐好。“昨天测试卷最后的那道附加题全班只有三个同学完全做对了这道题，”她举起一张卷子，“首先是江砚，步骤清晰，答案准确，连草稿纸上的切面图都标得清清楚楚。”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江砚只是微微颔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表情没什么变化。
“另外两个是李然，还有……苏晓糖。”
我猛地抬起头，下巴差点撞到桌沿。旁边的江砚极轻地“嗯”了一声，侧过头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就说你会做，小迷糊。”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朵，带着点淡淡的墨水味。
老师把我们的卷子投影到白板上，我的那张修改痕迹格外显眼。“苏晓糖这道题很典型，”老师指着我的卷面笑，“一开始把切面的长宽搞反了，但最后几分钟改对了，两种切割情况都考虑到了，而且选对了最大值，值得肯定。”
她忽然把目光投向我们这边，手里的红笔在江砚的卷子和我的卷子之间画了个弧线：“尤其是这个解题思路，和江砚的特别像。看来你们小组讨论很认真啊，江砚这小老师当得不错，把同桌都带起来了。”
全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后排的男生开始吹口哨，坐在我斜前方的陆阳甚至喊了句：“江砚偏心！只帮苏晓糖！”
“苏晓糖，可得好好谢谢你同桌，”于老师敲了敲讲台，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这种关键时刻能帮你揪出错误的，可不是随便能遇上的。能有这么个细心又聪明的同桌，可是福气啊。”
我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夕阳烤过的云朵，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课本，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眼角的余光瞥见江砚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在“长方体表面积”那一页停了停，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面。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耳根都没红，可我看见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往我这边挪了半寸，几乎要碰到我的胳膊肘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雨后的潮气似的漫过来：“我就说他俩总凑一起讨论题……”“上次小组活动，江砚还拿自己的积木给苏晓糖演示呢……”“怪不得苏晓糖这次能做对……”我把脸埋得更低，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往上扬，连带着抠书角的手指都慢了下来。
待下课以后，江砚拍拍苏晓糖的肩膀说:“怎么样？有我这个同桌，不错吧？你得好好谢谢我”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我“噗嗤”一下笑着说:“是是是，谢谢你，你太厉害了。”
江砚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点得意的笑：“光说谢谢可不够，得有点实际表示吧？比如……放学请我吃个冰淇淋？”
苏晓糖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故意拖长音：“哦？那得看我心情咯——不过看在你刚才帮我解出那道数学题的份上，勉强答应你吧。”
“什么叫勉强啊？”江砚伸手弹了下她的马尾辫，“明明是捡到宝了，还不承认。”
上午的太阳像层薄纱笼着大地，暖洋洋的，连空气都透着清清爽爽的甜。原来被人这样不动声色地帮忙，被老师当众点破这点小秘密，心里会像揣了块水果糖似的，慢慢甜开，连带着窗外的风景都变得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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