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十分恶心又十分缠人，相师不想追击它，它便缠上来，相师继续追击它，它拔腿又向着更远的云山上飞去。因为是阳功所化，所以它可以随意改换形状，用藤条根本困不住它。
一来一回，根本不知道身处何地了。
想到已经把食物扔进了卑囚国的王宫之中，自己又早看这金身不顺眼，相师下决心绝对不放过，于是步步紧逼，进入了一个山口。
金身早已不见了踪迹。
相师发现自己回去的路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四周都是茫茫无边的一片原野，头顶则是一场星空盛景，景色实在陌生，他害怕行差踏错，迟迟不敢行动。
这是哪？金身跑到哪去了？是不是在前面？
他继续往前，竟发觉前方的山头上，出现了金身的身影，那座山看起来和卑囚国少祖山别无二致。
金身逃了半天又跑回来！
相师飞身而去。只听下方有人呼唤。
“何不来一局？”
“何不来一局？”
声音从一颗大树下面传来，悠扬渺远，仿佛不是来自现世。
于此同时，金身继续闪光。相师知道了它的脾性，自己过去了后，它必将逃跑便停下不追，准备等它按捺不住的时候主动来找自己。
他则落到大树旁边，看看到底是谁在这种地方瞎叫唤。
此地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石桌表面上是一副棋局，白子黑子互不相让，胜负难分。
“下一步怎么走？”
四周无人，相师顿觉是棋上有灵，道：“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
那声音道：“我不是问棋，我是问你。”
相师惊诧：“什么意思？”
那声音笑如春山：“前面的路可不得，你回去吧！”
相师顿感意外，半信半疑道：“如何去不得，阁下又是谁？”
那声音道：“前面是归墟，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相师难以置信：“但是我明明看见了一个金身！而且前面不就是......”
那声音道：“在归墟之中，你会看见想要找到的东西，而且会一直沉浸在那场梦境之中无法自拔。”
相师道：“阁下又是谁？”
那声音道：“先不说这个。让我猜猜，那个金身，是不是你自己的金身？”
石桌上又现棋局，白子黑子几个接着一个落下。
相师道：“不错，它借我之名而铸造，却悖逆我的想法一直逃窜，给我造成了诸多麻烦。”
那声音道：“神都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神像的。”
相师道：“大概是因为我暂时剥离了自己的神识，所以无法控制。”
那声音道：“非也非也，你或许本来就不是神。”
相师反驳道：“我如何不是神了？我坐这神位将近千年，都腻了！”
那声音颇有些兴趣：“是吗？那只是一个位置罢了，你真的能代表你的神位了吗？日神非日，月神非月，火神非火，水神亦非水。”
相师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没错，玉京的神仙不过都是有异能的人物飞升罢了。”
那声音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相师道：“为什么？”
那声音道：“归墟是创世主神安息的地方，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也不过是创世主神洒下的点点余晖。”
棋盘上面的棋局还在进行着，棋子慢慢覆盖上整个石案。
相师盯着古怪的石案道：“是你在和谁下棋吗？”
那声音道：“不是，是我自己和自己下罢了，是不是很奇怪？”
渐渐的棋盘上面的棋局似乎陷入了僵局。
相师观摩了一会儿，道：“不如试着退一步吧。”
那声音发现意外之喜：“我退，你不如也退吧。”
相师道：“多谢指点，告辞了。”
那声音道：“很久没有谁来和我说话了。”
相师奇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我留下来，或者让我进归墟去？”
那声音道：“因为你心神不宁，明明心里惦念着其他事情，却追到此地来，你一定想要尽快回去。”
相师道：“确实如此，多谢前辈，哦不，应该称你一声归墟主神吧？”
那声音笑叹：“没想到居然被你发觉了，自己给自己守灵，是不是很奇怪？
相师道：“归墟里面是否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那声音道：“恰好是这里面的东西谁都不稀罕，所以只有我还留在这里。”
相师颔首：“多谢指教，我明白了。”
那声音道：“穿过你身后的黑暗，你就可以回到来时的地方了。”
相师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声音哪怕不是来自归墟古神，也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尤其是那几一句归墟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才如此寂静，让他想到了卑囚国的遭遇。卑囚国正是因为拥有许多，所以才被没有的人惦念、忌恨、侵占。如果什么都没有，就会像归墟一样，寂静无声，只有灵魂。
他冲破了身后的黑暗，过来睁眼之后所见即是凡界人间。
相师走后，那声音叹了口气，光影流转，一个熟悉身影曾经进入归墟取走了其中的东西——上古的神树、灵泉、载灵的奇花异草甚至是充满灵力的泥土。归墟古神早已陨落，无法加以阻止，但说话的它动用残余的力量设下陷阱将那人吓走，并清晰的记住了那人的脸面。
不可一世的窃天道者。可惜它并不是归墟古神，只是归墟古神留下的一方棋局，无力与其一战，但它不会叫这个家伙次次得逞。
相师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数十个在山道山互相搀扶的人，也往卑囚国的方向而去。
这些人虽然面黄肌瘦，但是眼里都是喜悦，面上充满希望，因为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面了，相师忍不住向他们打探他们的去向：“劳烦询问一下，你们这是要去何地？此地又是何地？”
赶路人仿佛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发出怪叫：“啊啊啊！”
等他们看清楚了相师的样貌，发现相师只是孤身一人时，才终于变得正常起来：“我们也不是本地的，只是要往西边赶路，路过此地罢了。”
相师惊道：“你们是从东国来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低垂眼眸，其中一人道：“什么东国？”
难不成是在归墟中，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实际上这世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心中惴惴难安，恐惧冲顶，别说过了几百年，就算只过了几年、几个月，情况也会完全不同，相师道：“我跟了你们一路了！为什么要说谎！”
果然面对诈唬，这些赶路人目光有些尴尬，支吾道：“啊？这位兄台也去过东国？”
相师道：“可是西边哪里会有什么好地方！那些地方本来已经有居民了？！”
这些赶路人道：“我们又不赶他们走，我们只是......只是和他们做邻里罢了！大家热热闹闹，好共享繁华嘛！”
相师登时拔高声音：“你们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赶路人狐疑道：“发生了什么？兄台你是知道什么吗？”
相师道：“谁让你们来西边的？”
赶路人道：“没谁，就是我们听说的，已经有很多人逃出，往西边去了，他们说西边安宁，好过日子。”
相师一腔怒气，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你们都给我回去！”
你们要去的是卑囚国，卑囚国不是属于你们的地方！
赶路人哭诉道：“这位兄台，我们听你声音洪亮，看你身体康健，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苦命人的心酸！我们离开东国已经有十数天了，再让我们回东国去，我们只会死在路上！”
“我们会死在路上的！”
“我们会死在路上的！”
众人步步紧逼，将他团团围住，甚至是跪倒在他面前，相师霎时间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已知此地何处，距离他离开大约也没过多久，便一个飞身离开此地，立刻出发赶往卑囚国。
*
也不知是不是难民军退兵了。
卑囚国中一片寂静，若不是四周弥漫的血腥气味，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几天前这里曾经举国出战，出现了狼烟四起，尸骸遍地的惨剧。
相师往宫城而去。
四周殿宇的屋脊上的琉璃蓝瓦失去了光泽，漆黑如泥沼，连成一片。
待他走进，眼前的漆黑居然化作漫天的乌鸦，扑哧着翅膀离开此地，落下片片如刀刃的鸦羽。
卑囚国怎么会有乌鸦？
相师没多想，开始四处寻人。不少卑囚国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殿下的台阶处。他们目光呆滞，没有半点反应，仿佛沉睡。
相师又去大殿查看国主的情况。
国主端坐在王座之上闭目养神，大臣和侍从卑躬屈膝位于两侧，这一幕似乎是日常朝会时的光景，一切都安然无事，回到了从前。
如梦似幻，亦假亦真。
云泰呢？他记得将云泰安置在了大殿之中，然而四周根本没有云泰的踪影。云泰失去神智，难道是随意乱跑，去了其他地方？
终于他在大殿外，看见了密密麻麻、正坐在玉阶上面的卑囚国人。他们一个个神情木讷，一动不动地望向宫城外的方向，似乎是在望着他们的家。
相师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进宫避难的卑囚国人应该在城墙下面，怎么会在大殿外的阶梯上面呢？
他轻推了旁边的一个人，可是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一个不倒翁似的，向一旁倒去后身子又慢悠悠晃了回来。
总之，一点都不正常。
成片的乌鸦掠过大殿的屋檐，与此地诀别似的呼啸而过。天色逐渐被昏暗所浸染，仅剩的一缕天辉被天幕所吞没。
整齐的人群在偌大的宫城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白砂似的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地面，而整齐的人群周围一点影子都没有。
难怪这些人都一动不动，原来他们都是......其实是魂魄！
要么是魂魄离体，要么是已经死了。
连同大殿里面的国主和大臣一起，全部都死了！
寒意直接从心底冒了出来。数个黑鸦孤零零的仍站在屋檐上面，眼珠子往下瞥了一眼之后，立马转开飞走了。
它们好像是往少祖山的方向而去了。
相师马上跟了过去。王宫里到处都是灰尘，似乎是好几天都没有人打扫过了。
越往少祖山的方向去，就能闻到一股隐幽的臭气。不知不觉间，相师在御琼园外停下脚步。
这里的花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仅没有枯萎之势，反而愈发娇嫩欲滴。
花红柳绿，蝶舞翩跹，也难挡臭气熏天。
挪动脚步，相师忽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月光漏泄下，他才看到了御琼园中遍地死尸，水液横流。
无数乌鸦聚集在此地，在尸体上跳来跳去，尖嘴利爪，撕扯着死尸的皮肉，然后一点一点吞了下去。它们肚腹鼓胀，一个个目光中堆满了食欲被满足了之后的倦怠。
蝴蝶和萤虫纷飞其间，它们伸出长长的口器，贪婪地吸食着地上纵横流淌着的尸液，吃得比花蜜还要香甜。
“怎么会？怎么会？粮食不是都已经丢宫城里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啃草皮，还死在这里了？！”
“进来避难的人都死了吗？怎么可能？国主和大臣又怎么会死呢？”
“对了，国主和大臣们到底在哪里呢？！”
回大殿的路上，相师跟着乌鸦聚集的地方而去。果然有所发现，他们上吊在了大殿后方，侧面朝着少祖山的方向。
进到大殿中，仔细搜寻了一番后，相师在御座的后方发现了倒地不起的国主尸身。国主的魂魄此刻还端正的坐在御座上，就像是在举行朝会时的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部的人都死了？
相师心中只有绝望。即使现在难民军彻底退了，卑囚国人也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大殿上空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屋顶仿佛就要掉下来似的。抬头望去，果然在那里有一处凹陷之地。
盯着看了片刻，大殿的尖顶应声而塌，掉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宫城内建筑极其坚固，怎么会无故倒塌？
相师缓步走了过去，竟在一片废墟之中发现了一个人的躯体。
不，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躯体，他的身上出现了或大或小的孔洞，浑身上下的肉犹如被撕开一样，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惨绝人寰。相师见此场景忍不住作呕。
那躯体上面披着黄黑色的衣服，想来是卑囚国的士兵。可又为什么会无端出现在大殿的屋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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